東方泛起了魚肚白,墨黑的夜空漸漸被微亮的曙光染成灰藍色。步危坐在家門口的門檻上,腳邊放著一個包袱和自己的屠龍刀,出神地眺望著遠方地平線上微白的天空。
背後一陣輕微的響動,老金走了過來,坐到他身邊,兩人一同麵對著寂寂無聲的小鎮和曠野。
“去無蹤還沒回來?”老金率先打破沉默。步危點點頭。
“不等他回來再走?”
步危搖搖頭。“每多等一會兒我就會多心焦一分,我們先上路,若蹤叔回來了,你告訴他一聲我們沿大路往東去了。”
老金的目光落在步危的刀上。“最近月家鎮這邊也不太平了,那場突如其來的風暴也很離奇……”他沉沉地歎了口氣,“這一趟出去,怕是凶多吉少。”
步危不語。“老金,現在月家鎮需要你。”半晌,他輕聲道,“不用擔心,我隨身帶著你送我的刀呢……不,我爹送我的刀呢,他會保佑我平安歸來的。”
老金怔怔地看著那把屠龍刀。步危應是連夜擦拭和打磨了它,刀刃鋒利,鋥亮的刀麵一點點映上曙光。
他突然問:“你知道我的本名嗎?”
步危不解地看著他。老金向來寡言少語,他從來沒和步危聊過任何與他本人相關的話題。
“我的名字,叫墜金。”
老金的聲音如清晨的風一般低柔。
“我曾在九蘅的大山裏獨自生活過很久,後來機緣巧合,我選擇離開那裏,一路流浪北上,不知好歹地跑進了北原,正好碰上北原的遊牧部落在亂鬥,互相爭搶地盤,還和禦北城簡家在鬧分裂,好不熱鬧……結果那一次,我一時沒留意掉進了那群蠻人的陷阱,他們當我是…奸細,要當場砍掉我的腦袋。那正是寡不敵眾的危急時刻,簡家年輕的少主正好帶兵趕來這裏,打散了一眾蠻人,替我解了圍。
“他就是簡崇,我見過的最強大、最勇敢的人之一。”
初升的太陽漸漸從地平線上探出了頭,步危迎著晨光,靜靜地聽著。
“再後來,我便尋到機會,跟著簡崇回到禦北。自那以後我成了簡崇的近衛,跟隨著他平定了鬧事的遊牧部落,加強北原的防禦機製,修繕禦北城池,順利接過禦北家主的權柄,成為北原新的掌舵人……那家夥,風光的時候可真是無限風光。
我也漸漸成了他的老友,最信任的夥伴,始終跟隨在他身後,從看他娶妻生子……一直看到他家破人亡。”
步危忍不住驚愕道:“怎麼會……”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對於外界真的知之甚少。月城教他讀書寫字,對於流荒過去的曆史大事紀也都隻是輕飄飄一帶而過,他隻知道大約三十年前的禦北是由簡家統領的,而現在那裏已是太之族氏的時代。他沒想到家裏的老金竟曾參與進前北原領主的故事裏,將一段鮮活的曆史親手擺在他的眼前。
“他接連失去妻子、女兒、兒子,最終自己也落了個死得不明不白的下場。”老金道,“而最痛苦的是,我尚未替他報仇。”
“老金。”
身後傳來月瑤的聲音。她不知何時站在樓梯口,沉著臉看著他們倆,聲音裏有警告的意味。
老金像是出竅的魂魄突然歸位,失焦的眼神恢複了清明。他頓了頓,平靜地看向步危的眼睛繼續道:“但我沒有忘。總有一天,當一切得以清算,我會回到北原,去祝神峰峰頂,喚我的故友歸家。
“步危,你幫我記著這份承諾,將它也放進你的心裏帶著,好嗎?”
老金這話聽著奇怪,但他的目光令步危說不出別的,隻有點頭答應:“我會替你記著,老金,你別搞這麼悲壯,我都有點緊張了。”
老金短促地笑了一下:“可能是年紀大了,老是容易傷春悲秋的。”
凝重的氛圍稍微散去了些。步危站起身,拎起包裹和刀,隨口問道:“那位簡崇究竟是被誰害死的?聽你這麼說,那仇人還活在世上?”
月瑤的聲音再次插進來:“夠了。”她已整裝待發,背著包袱大步走過來,狠狠瞪了老金一眼,“怎麼還在聊這些有的沒的?步危,你要去再看月城一眼嗎?這次走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了,順便把那個小妹妹帶下來。”
“哎,好。”
沒想到繃帶小妹妹就在月城房間裏。當步危進去時,她正站在床邊,仿佛在看那些浮在他周身的細線。步危走進屋後,她便轉過臉朝向步危的方向。“他的情況還算穩定。”她說。
步危坐到床邊,伸手把哥哥鬢邊的亂發理了理。月城的氣色稍有點回轉,但嘴唇依舊蒼白,即使沉入了無邊夢境,他的神色也微微緊繃著,無法安睡。
“很抱歉我們不能將你留在這裏。”步危注視著哥哥,輕聲對女孩說。
“無妨,我本來也無意在此避難。”
“好,那我們走吧。”步危伸出手牽起女孩,手心相碰的一刹那,他能感覺到女孩瑟縮了一下。她的手冰涼冰涼,沒有任何溫度。
步危捏了捏她的手,拉著她穩步走出屋子。“別怕,我可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他開玩笑道,“鎮上的小孩都最喜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