罄罄鏘鏘,慈彌宮裏又演上了皮影戲,《薑太公火燒琵琶精》,熱鬧得很,老太妃齊氏照例一副看得津津有味的模樣。
齊太妃看著開心,可對周圍的變故,心裏還是有數的,不一會兒,趁著一折落幕,喝口茶水,與身邊的老太監富寧說上話了——
“老富啊。”
“誒!老奴聽著呢!”富寧哈腰點頭道。
“最近,來我這兒看戲的孩子,怎麼就沒幾個兒了?”齊太妃語氣平淡,卻隱隱透露出心頭的不快。
“這…”富寧身為後宮管事的頭兒,怎會不知這其中的緣由,隻是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唉,都去聽那小樂師的演奏了——小孩子就愛那些個新鮮。”倒是太妃自問自答了。
“老太妃說得是,這年輕人可不就愛新鮮麼!”富寧忙順著太妃說話,殷勤地上前接住她手裏的茶盞。
齊太妃卻忽然眯眯一笑:“其實,老身我也想去聽聽這新鮮玩意呢。”
“喲,太妃您可使不得!”
“為何?老人家就看不得新鮮咯?”
“非也非也!”富寧急得抽自己一嘴巴。“老奴嘴溜,一時說錯了話,望太妃娘娘恕罪!”
“你這奴才,恁是滑頭!”齊太妃為人和藹自不與他計較,笑一下道:“你倒是說說,我怎麼就聽不得那番人樂師的演奏了?”
“哎,娘娘仁愛!”富寧點頭謝恩,略清一下嗓子,要講上一段了——
“這位小樂師,乃係‘油艾子國’人士,長得…”
“長著黃毛青,體高八尺。”齊太妃慢條斯理地插上話。“這事在宮裏都傳過好幾個月了,老身這耳朵再不靈便也該聽到了。”
“誒!老奴愚鈍了!真是該死!”富寧又給自己抽一小嘴巴。
“得了,我也不為難你,你倒隻說說他彈的那曲子,我如何不能去聽罷!”齊太妃說著,從一旁宮女捧著的果盤裏挑一顆鬆子剝到嘴裏。
“老奴明白,這便與太妃說明!”富寧鬆口氣,把思緒整理了,重新開講:“老奴,其實也隻聽過一次那小樂師的彈奏,便是在邢貴妃舉辦的‘乞巧節’會上…”老太監停在這裏,麵露難色:“那叫一個不成體統啊。”
“這…如何個不成體統法?”齊太妃倒真了上心,語氣一下子竟變得活躍了。
富寧搖起頭,手略略一擺:“那日,他和另一位樂師…就是樂師長老顏的兒子!”——聽到這話,齊太妃微笑點頭。“這二人懷抱樂器,站在廳堂正中,全不按常理,彈的都是些沒來由的雜曲。那孩子還一直唱著,都是他本國語言,無人能懂,咿咿呀呀地沒完沒了。那嗓子也嚇人,哪比得上我們這裏的歌伎伶工?盡是一派亂吼,到後來都吼啞了,還不顧及。”
“唉,鄉野小調罷了。老身在南方的老家也常聽得鄉下人唱,不過粗野些,怎就牽扯上體統了?”齊太妃搖頭微笑,不以為然。
“老奴這便要說到這上頭呢。”富寧說上了道,也不覺得拘束了。“這小子,唱歌便唱歌間歇了又朝在座的女眷們呼喊,問她們喜歡不喜歡…這、這不是輕薄麼?”
“嗬嗬,想是這孩子實誠,想問別人他歌唱得好不好,尚不懂謙遜罷了。”
“若隻是這樣還好,”富寧擺擺手。“他唱到後頭,想是身上發汗,竟當這眾女眷將外衣解了;冠帽也甩了不戴,邊彈邊搖頭,那頭黃發甩得淩亂不堪…這還成何體統?!”
“這倒真是沒了禮數。”太妃聽到這裏也嗟歎起來。“看來那番國民風荒野,他還未識我天朝禮儀。”
“可不是嗎!眼下虧得有聖上護著他,不然啊…”富寧撇嘴搖頭。
“恩,皇上寵幸那孩子的事,老身也聽聞了些。”齊太妃說著,又往嘴裏添顆鬆子。
“唉,要說這孩子的相貌,倒也標致,就是身量嫌高。”富寧隨口又扯上這頭,倒沒注意老太妃也在專心聽著。“外頭隻傳說他黃毛青眼,然而老奴是多次近觀之,生得是五官清俊,眉眼間裏著實透著股子靈氣。那皮膚真叫一個白,後宮中怕是再找不到人跟他比的。聖上得此異美,如何不愛啊!”
齊太妃聽他這番描述,愈發好奇:“照你這說法,我便是瞧也要把這孩子瞧一遍,且不管他那什麼不成體統的曲子。”
“這…娘娘您且不急這會兒子!”富寧又愁了上來。“那孩子現如今還什麼都不懂,話也是才學了幾句,隻怕到時候若有無禮之舉別把老太妃您氣著!”
“這有何妨?”齊太妃不以為然。“哪日老身也傳他來我這慈彌宮鬧一場,圖的就是個精神勁兒!嗬嗬。”須臾,望著前麵又敲打起來的戲台,自言自語般道:“這皮影戲看了幾十年,總是那幾出,也該換換新氣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