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夙楓就坐在桌子的對麵,和我距離不到兩米。但是好久一會兒,我都沒有聽到他回答。我忍不住抬起頭來,尖銳地說道:“我問你呢,你是啞巴嗎?”
楊夙楓晃了晃自己的腦袋,把掉落在額頭上的頭發甩開,深深的好像有點傻呼呼的看了我一眼,冷冰冰的說道:“你是瞎子嗎?你手上不是有我的案卷嗎?上麵那麼大的名字你不會看啊?”
我頓時又要抓狂。這麼囂張的死囚我還真的沒見過。雖然我之前並沒有接觸過其他的死囚。但是在我的印象裏,那些被判死刑的家夥在這個時候早已經是爛泥一堆,別人問什麼就乖乖的答什麼了。眼前這個家夥居然還敢跟我頂嘴,針鋒相對,簡直是無法無天了。果然,監獄長惡狠狠的批評了他一頓,他才重新蜷縮起來。
我忍住心頭的怒火,問第二個問題:“為什麼要製造黑槍?”
“掙錢。”楊夙楓吐出兩個含糊不清的字眼,然後就沒有下文了。我回味了好一會,才明白他說的是哪兩個字。不過這個回答也太簡單了。誰不知道你製造黑槍是為了掙錢啊,難道是為了收複台灣嗎?對於這麼不合作的死囚,我已經沒有太多的采訪興趣,甚至打定主意即使回去挨批評也認了。不料就在我認為他又要裝啞巴的時候,他突然又說話了。
“你知道嗎?做黑槍很掙錢的。一把五四手槍成本不過兩百元,但是賣出去可以賣一千多,這可是一本萬利的買賣……”他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說道,生怕監獄長聽到。可是會客廳這麼小,監獄長怎麼又會不聽到?監獄長用力的咳嗽了一下,楊夙楓立刻掉轉了話題:“以後你老公要是有了外遇,你想要做掉他,隻要在咱們這條道上報出我的名字,絕對有人肯六折賣你一把五四,送三發原裝軍用子彈。放心,質量絕對過硬,可以一槍打爆你老公的頭,就跟碎西瓜……”
監獄長大踏步走過來,抓住他的後衣領,將他狠狠的提起來,然後又重重的放下去,堅實的會議凳頓時發出吱啞的聲音。監獄長還讓人拿來一根警棍,麵無表情的說道:“楊夙楓,不要以為你明天上路就可以死豬不怕熱水燙,你要是再搗鬼,今晚保證讓你滿意!”
楊夙楓好一會兒才慢慢的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我心裏其實也要氣炸了,真想拿個榔頭在他腦袋上砸下去,就像他所說的那樣,把他的腦袋像西瓜一樣砸開花。由於過度氣憤,我手中的筆居然劃破了筆記本。我啪的一聲合上筆記本,指著他的腦門罵道:“就為了錢,你就去做黑槍?就為了錢,你就提供給犯罪分子武器?你給他們槍,給他們子彈,讓他們去搶劫殺人,去搶銀行,你心裏還有沒有一點點地良心?你就不知道,你這樣做會天誅地滅嗎?你還是不是人?你是畜牲?”
楊夙楓被我的咆哮嚇壞了,眼睛很木然的看著我,直到我咆哮完了,他還傻乎乎的看著我在會議室裏麵怒氣衝衝的走來走去,高跟鞋在水泥地上篤篤篤的響。直到我的木光重新投在他身上,他才用一種很委屈的聲音軟弱無力的說道:“我也跟那些人說,不能用槍做傷天害理的事情,可是他們不聽,我也控製不了啊,那是警察應該管的事情!”
我愕然一愣,幾乎氣暈,這算什麼回答?一個獄警走過來,抽起警棍在他的背後狠狠的敲了一棍,他立刻裝作被打死了的樣子趴在會議桌上,頭發四散,一動不動。但是獄警將他的腦袋一拉,他立刻又變得正襟危坐起來,臉色無比的端莊肅穆,眼色純潔得就像將要參加入黨宣誓儀式一樣。
“楊夙楓,你要是再問東答西,明天的法警直接過來驗屍就行了。”在監獄長的嚴厲嗬責下,楊夙楓終於答應合作。但是那獄警還是拿著警棍站在他身邊隻有一尺的地方。這也使得這次快要被我中斷的采訪得以斷斷續續的繼續進行,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重新坐了下來。也許是那條深黑色的警棍帶來的痛苦,楊夙楓終於不再搗鬼,乖乖的回答我的問題。但是在我的內心,我已經知道,這個外表平凡的死囚其實內心世界還是挺複雜狡猾的。在這個時候,他居然還有心情跟我玩貓和老鼠的遊戲,我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是一個異類。隻不過,這一切都要隨著明日淩晨的一聲槍響而全部終結了。
以下,就是我當天的采訪記錄,有部分內容因為保密需要刪除,但不影響大家的閱讀:
記者(下麵簡稱記):“楊夙楓,你是天南理工大學的畢業生,可謂天之驕子,畢業後又有一份正當的穩定的職業,你為什麼還要去做黑槍?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進來,究竟是為什麼?”
楊夙楓(下麵簡稱楓):“我剛才說過了,我要掙錢。在學校的時候,我也曾經有過很好的夢想。我夢想我總有一天會有一份體麵的工作,有相當不錯的收入,有一套三房兩廳的房子,有一輛小車,有一個客愛溫柔的老婆……但是現實是,我什麼都沒有。沒有錢,這些東西全部都沒有……我需要錢……”
記:“就是為了錢?你在天南鋼鐵廠的職業並不錯啊,技術研究員,朝九晚五,一個星期休息兩天,跟公務員一樣,工資也不低,月薪有1500塊啊,這還不夠你用的?”
楓:“我不知道你怎麼理解工資並不低這句話。在我看來,1500元的月薪除了吃住以外,我不知道還能用來做什麼。買房子嗎?也許一個月不吃不喝可以買到一個瓷磚大小的麵積吧?買車嗎?噢,也許可以用來買車輪上的一個螺母,那還得是國產的。”
記:“但是,那畢竟是一份正當的職業啊,隨著你的工作年限增長,你的收入肯定也會越來越多地。”
楓:“是的,每年會增長50元年功工資。”
記:“你難道不知道,做黑槍是犯法的嗎?如果你不去做黑槍,你會到今天要上斷頭台的地步嗎?”
楓:“我知道,清楚地很,我在天南理工大學念機械專業,在天南師範大學副修法律專業。法律的問題你不用教訓我,我懂的比你多。從我出售第一把五四手槍開始,我就知道今天是要來臨的。我總共做了一百八十三枝槍,賣出去一百七十一支,還殺了六個人,無論用哪個國家的刑法來衡量,我都是這樣的結局。”
記:“你明知道死你也要去做?”
楓:“我說過很多次了,我不想再說了。原因很簡單,因為我需要錢,需要大量的錢。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就是典型。”
記:“掙錢的路徑有很多種,那也不需要去做黑槍啊?就算你覺得國有企業的工資不滿意,那你也可以到私人企業或者外資企業去啊,又或者自己做生意……”
楓:“我正是要短期內籌集資金做生意。”
記:“資金籌集一定要通過犯罪手段嗎?”
楓:“我記得以前的政治課本有說,資本的原始積累總是充滿了血腥的……”
記:“你這是斷章取義。有誰的資金積累是靠做黑槍來進行的?”
楓:“不好意思,白小姐,我想你可能沒有仔細的看過我的案卷。你看看我出生的地方,你看看吧,我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已經想到了。不錯,我的家鄉就是那個有名的黑槍之鄉。我從小就耳濡目染黑槍的製造。說得誇張一點,或許從胎教開始我就知道怎麼製作黑槍。當然,那是純粹的祖傳手藝,和我現在的搭不上邊,我現在做的要比他們做的精良多了……”
記:“但是你畢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你怎麼可以做傷天害理的事情……”
楓:“是啊,我是大學生,還是本科的。可是那又有什麼稀罕的?有誰會拿我們當寶貝?你以為真的是天之驕子嗎?那是讓你交學費的時候和你美言幾句。我去招聘會的時候,看到有用人單位打出300元月薪並且不包吃住招聘本科大學生的,比農民工還不值錢!大學生,大學生頂個屁用?我算運氣好了,混進了天南鋼鐵。比我運氣差的哥們多的是,有人畢業兩年多了還沒有正式的工作呢!你覺得奇怪嗎?其實我也覺得奇怪。”
記:“無論如何,你也不應該走上犯罪的道路。你是那個地區五十年來的第一個正牌大學生啊,那裏的父老鄉親對你寄托了多少的希望啊!”
楓:“所以我更需要錢。沒有錢,我怎麼報答我的父老鄉親?”
記:“喲,聽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聽說你有一筆錢,大約有十四萬,沒有明確的去向。法院懷疑你送給了別人,但是你拒不承認,到底有沒有這回事?”
楓:“白小姐,你並不是法官,你不應該問這樣的問題。如果你是法官,你也不應該問這樣的問題,你應該先去調查。直接詢問嫌疑犯是最笨的做法。我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記:“難道你不覺得你這樣拒絕和法官合作是很愚蠢的做法嗎?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根本道理你也不知道?虧你還專門研讀過法律。”
楓:“白小姐,你覺得以我的情形,交出那十四萬可以從寬嗎?可以不判死刑?”
記:“你罪孽深重,當然不可能不判你死刑!”
楓:“既然都是死刑,我為什麼要坦白?”
記:“……你的確……可惜都用在了歪門邪道上。你拒絕坦白的還有一件事情,就是那個引誘你下水的女人,她究竟是誰?”
楓:“我拒絕回答,原理同上。”
記:“他引誘你走向罪惡,走向黑暗,難道你不覺得是她害了你嗎?”
楓:“是錢害了我。”
記:“你還挺講江湖義氣的啊,難道你不知道就是這個江湖義氣拖累了你嗎?”
楓:“白小姐,你知道粟裕是誰嗎?”
記:“我不知道。”
楓:“那麼你知道英國的大憲章嗎?你知道它的第三十九條的具體內容是什麼嗎?”
記:“你問這些問題做什麼?和你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