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雪又下起來了,並且比傍晚那場雪來得要大一些。
白袍將軍有先見之明,事先就吩咐兵士們砍了一些樹葉枝椏來,堵住了正殿房頂的那個大洞,將幾間破爛不堪的偏殿也整理了一番,這幾十號人,幾十匹馬才勉強安頓下來,沒有露宿在外,忍受冰寒之苦。
整夜,他幾乎沒有入睡,一邊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裏,一邊聽著雪花降落在屋頂,樹梢發出的簌簌聲。
他姓劉,單名一個複,娘親喚他為複兒,籍貫是涿郡,今年十歲,不過按照出生便是一歲,翻年又是一歲的流行算法,他今年應該是十二歲了,關於自身的情況,他了解的大致便是這些。
記憶有所缺失,能知曉這些已經很不容易了。
更多的時候,在他腦海中閃現的仍然是那些光怪陸離的畫麵,在那個奇怪的世界裏,似乎有著他的另一個人生。然而,關於那個人生的記憶同樣是殘缺不全的,閃現的那些畫麵大多支離破碎,讓他無法串連起來。越是想要弄明白,就越是糊塗,最終,隻能落得個頭疼如絞,不了了之。
他擁有劉複十歲的身體,卻有著遠比這個年齡成熟的行為方式和處世態度,這樣的自己究竟算是什麼呢?
妖孽麼?
在麵對刀疤六的逼迫時,在麵臨即將被對方吞食的巨大壓力下,他不但沒有因為恐懼而崩潰,而是想了一些辦法,鼓足了勇氣和對方搏鬥,這一切緣於他自身的求生本能,而這絕非一個普通的十歲少年所能做到的……
他能用尖利的石塊割破刀疤六的脖頸,他知曉那裏最容易大量失血,他有膽量用牙齒將對方咬死,這同樣出自他身體的本能,自然而然地就這樣去做了。將人殺掉之後,自身的反應鎮定自若,感覺輕描淡寫,這也非一個普通的十歲少年能做到的……
通過一夜的苦思,劉複仍然不明白在自己這具身體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他明白自己絕對和一般人有所不同。他想,自己應該將這種不同隱藏起來。關於那個光怪陸離的畫麵,關於那個奇怪的世界,關於那些雖然殘缺卻印象深刻的記憶……所有的這一切,隻能自己一人知道,絕不能外泄一分一毫。
他堅信,對自己來說,這是最好的決定。
就這樣輾轉反側了整夜,天亮了。
天亮之前,雪便住了,大地卻已經白茫茫一片,所有的汙濁都被這潔白的雪掩蓋了起來,同樣,這雪也將昨晚立在神社後院的那個墳頭掩住了。
“娘親,孩兒不孝,隻能把你留在這兒,終有一天,孩兒會回來把娘親接走,接回家鄉,相信我,孩兒一定能做到……”
劉複跪在墳前,在心裏默默地發著誓言。
他用力磕了幾個響頭,額前粘上了一些雪花,他沒有用手擦掉,而是跪立在墳前,雪花慢慢化掉變為水漬順著臉頰流淌下來。
“走吧!”
站在劉複一旁說話的人叫趙亮,他是白袍將軍的親衛,也是昨天晚上遞肉羹給劉複的那個人,因為他的疏忽,才使得昨天那場命案的發生,他也變相地受到了懲罰,被趙將軍打發來專門照看劉複。
亂世之中,人命不如狗,當兵吃糧的人,見多識廣,人吃人的場景也不是沒有見過,當肚子餓起來的時候,什麼都可以下肚,要想活下去隻能如此啊!如果換成其他將領的部隊遇見昨天的那種情況,就算不會置之不理,也不會將想要吃人的刀疤六怎麼樣,說不定瞧見刀疤六孔武有力,還會將其召入軍中。至於劉複,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屁孩,對軍隊毫無用處,哪怕將他收留,也不過是作為炮灰養著,在合適的時候派上戰場送命罷了!
幸好,劉複的運氣好,他遇見的這個白袍將軍自有他的處事之道,和一般的武夫不同。今日一早,隊伍拔營啟程的時候,他沒有下令丟下劉複,而是讓他隨行。
地上鋪了薄薄的一層積雪,看上去非常平緩,實際上,雪下麵的道路頗為凹凸不平,若是縱馬飛奔,馬蹄一不小心踩在某個小洞裏麵,那匹馬絕對會因此廢掉。所以,大家隻能騎在馬上緩緩向前而行,有的兵士甚至跳下戰馬,拉著戰馬慢慢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