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徐州,已經是十一月的事情了。
一連幾日,天空都是陰沉沉的,前段時間似乎下過一場大雪,地麵積雪雖然融化,在背陽處,仍然偶爾可見冰淩。風仿佛從九幽刮來的一般,寒氣刺骨,騎在戰馬上,若是不戴頭盔,用布條將臉蒙上,根本就不敢縱馬疾馳,即便如此,人也需將伏下身來,將腦袋躲在馬頸的後麵。
“這鬼天氣,也不知是要下雨,還是飄雪,幹脆點不好麼?一直這樣陰著臉,讓人滲得慌!”
趙亮抬頭望天,發出一聲咒罵。
不管是冀州,還是幽州,天氣都比較幹爽,就算是下大雪的嚴冬時節,那吸入的空氣也頗為幹燥,不像這淮泗地帶,水網密布,空氣濕度很大,若是像如今這般的低溫天氣,空氣便陰濕得很,讓久在北地的他們很難適應。
劉複沒有搭話,他站在土坡上往遠處眺望。
沿著低緩的坡地往下,是一片農田,不過,它如今的這份尊榮,與其說是農田,倒不如說是荒地。地麵的莊稼早被收割,或許是收割得匆忙的緣故,仍然留下了不少莊稼茬子,或深或淺地鋪在地麵,從高處望去,就像是一個瘌痢頭,煞是難看。原本,收割完莊稼之後應該好好拾掇土地,以待來年耕種,但是,這份工序似乎已經被忽略了,如此以來,翻過年,這田地就算是廢了。
農田的旁邊是一個小村,房舍錯落有致地坐落在一片樹林中。劉複他們才從小村出來不久,他們本來打算在小村休息,有片瓦遮頭也還不錯,然而,進入小村後不久,他們便狼狽地逃了出來,就像被惡鬼追趕一般。
是的,那個小村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就算是有,有的也隻是惡鬼!
在小村東頭的曬場上,堆著幾十具正在腐爛的死屍,裏麵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的麵目仍然清晰可見,有的卻被野狗或是老鼠撕咬,麵目不清了,隱隱可見白骨。這些跟隨劉複的士卒基本上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就算是烏丸人,也經曆過草原上殘酷的部落戰爭,然而,在目睹這一刻的時候,仍然有不少人反胃,跑到一旁嘔吐起來。
劉複也不好過,死屍他不是沒有見過,不管是在夢裏的世界,還是在這個時代,但是,像這樣的大屠殺場景他也是頭一次親眼目睹,他握緊拳頭,牙齒將嘴皮咬出了血,這才將心中的厭惡和憎恨壓了下去。
劉複命令士兵們收集柴火,將柴火堆放在屍體上麵,然後,丟了個火把上去,希望熊熊的火焰能夠將這些屍體焚燒殆盡,塵歸塵,土歸土。
不等看到結果,劉複便帶人離開了小村,此刻,那火焰還在燃燒著,劉複望著小村上空冒起的黑煙,鼻間似乎仍然殘留著刺鼻的屍臭味,他的臉色有些發白。
一直以來,他勤練武藝,苦讀經書,為的不過是增強自己的實力,在這亂世中爭取活下去,最好是活得有尊嚴一些。他其實沒有什麼大的目標,就算是從一個流亡的孤兒變為了平原相的公子,求生的壓力仍然如影隨形地跟著他。潛意識裏,他缺乏安全感,總覺得自己的未來似乎會很糟糕,這是一種源自夢中世界的直覺,而他的這種直覺往往非常靈驗。所以,他才如此努力地學習本事,希望能夠度過將來的磨難。
然而,在這一刻,劉複的心態改變了。
那些莫名的壓力已經不再讓他感到懼怕和緊張了,他不再像一條狗一樣惶惶往前疾奔,絕不回頭隻是為了自己的生存。如今,他有了更大的目標,一個有些瘋狂而偉大的目標,他願意為這個目標去奮鬥,這讓他的心胸敞開了許多,人也放鬆了許多,不再像是一把拉滿了的弓。
隻是,對目前的劉複來說,這個目標有些大而無當,他不會大聲向周遭宣揚,立誌須在心啊!當劉複有能力的時候,他會朝著這個目標去做,希望那個時候的他還能記得這一刻立下的誌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