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約定(1)(1 / 2)

是夜,夜未深。

地地道道的夜貓子張二又在城郊賣起了自釀的渾酒。

他的主顧一般是路經此地的浪客、趕車的馬夫、無家可歸的窮漢。

這些人注定命苦,囊中羞澀,很難翻身,有錢有權的人喝酒是為了取樂,他們喝酒卻是為了澆愁。

有句詩這麼寫的:同是天涯淪落人。

世上的苦人,又有幾個不因淪落而相逢相惜?

所以張二做一夜生意,賣出的酒不少,但免費供給與他一樣貧苦無親之人喝下解渴的卻更多。

他幾乎天天在蝕本,可他天天活得比賺了一鬥金還要滿足。

他始終保持著一臉熱情,根本不會感覺浪費,也不會暗生埋怨。

一雙年邁蒼白的手堅定有力地伸出來,爽利地拍開了一壇酒的泥封。

封泥裂開,塊塊落下,濃醇的酒香立刻撲鼻沁脾。

喝酒痛醉以求暢快心扉的人,既講究酒的滋味,也在乎酒的香味。

他們判斷一壇酒的優劣,正是從嗅酒香開始。

一般情況下,酒要香得熱烈、厚道,喝起來才能收獲最真切的痛醉。

張二已為今夜第一個客人捧出了第一壇酒。

張二看見他拍碎泥封的動作,輕捷中勁力充沛,結合他外表的龍鍾老態,實在讓人不敢相信。

酒香一噴出,這衰老如風燭的老人,身上那種對世態看慣後產生的深沉厭倦瞬間消失。

他須發花白,額頭刻滿了深邃皺紋,雙頰也窩進去很深,更顯得他飽經風霜,眉目間又有一股揮之不去的傲氣。

他孤高一世,隻有最樸實的酒還能喚醒他一點點溫情。

他雙手放在桌上,獨用一隻來倒酒,另一隻穩而靜地握緊一柄奇形強弓。

倒酒的一隻手長袖飄風,持弓的一隻手裸臂赤腕,臂上肌肉凸起,手腕極其結實。

他麵孔雖龍鍾老態,身體其他部位卻似永遠有力而年輕。

他神色十分精幹,似時刻都在冷漠的警惕著什麼。

張二隱隱猜出他必是一個江湖人,一個老辣紮手的江湖人。

這種江湖人,通常對不上脾性立刻就有可能翻臉無情,即使突然在你身上捅一串血窟窿,他也不眨一下眼。

應付這種江湖人,一向做買賣老實本分的張二,心也不禁提了起來,酒壇剛送上他的桌就不敢多留的走開了些,盡量不去礙眼,惹他生氣。

倒在碗中的酒渾濁而冰冷,流下咽喉,竄入肺腑,竟火辣辣地讓人通體發熱。

白衣老者的臉色越喝越紅潤,精神也越亢奮,瞳孔更是灼亮,視覺非常敏銳。

他喝得雖痛快,眉宇間那種不容人親近的傲氣卻依然存在。

他突兀的大聲道:“老板,你這攤子莫非隻有酒,不準備任何下酒物麼?”

張二本已戰戰兢兢地守到攤子後去了,做小本生意即使不施舍給天涯淪落人也賺不了幾個錢,又時不時要擔心遇見這樣的江湖豪客,脾氣陰晴不定,莽撞地喝了酒不給錢也是常有,甚至有些人反過來朝老板要錢。

張二平素最怕與江湖人打交道,但次次碰上了也不敢回避,隻能硬著膽子,盡量服侍得周到。

此時聽那人粗野發問,他趕緊回答:“有,有茴香豆,油炸花生,拌黃瓜,鹽胡豆,這生意本錢少,沒什麼好的……”

白衣老者道:“這些最好,就來一碟油炸花生,但要現出鍋的。”

張二陪笑道:“好勒!大爺稍等片時。”

白衣老者也不急,自顧自先喝了一碗酒。

直到現在,客人隻有他一個。

他深沉的目光緩緩抬起,直直地凝注向漆黑的前方,仿佛在靜等著自己的敵手走出濃重夜色。

他目光在凝注中逐漸變得冷銳,持弓的那隻手已因一種難以解釋的壓力而凸出了慘白骨節。

城郊沒一絲風,草叢石穴傳來的各種蟲叫讓空氣更顯潮悶。

若是沒有酒喝,在這裏定然枯燥心焦,誰也坐不久的。

時間還比較早,遠望城裏的街街巷巷,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燈火輝煌。

照常例,城裏的夜市最遲可延續到三更。

今夜城裏怎地這麼早就四處黑燈瞎火,似被夜魔一口吞噬,寒意森森。

今夜城裏蕭條,連極富盛名的城東奉君樓和城西華澤樓,竟也都滅了簷下高掛的幾十盞大紅燈籠,沉澱到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中。

這一切無不透出一種非常詭異的氣息。

難道今夜會有什麼震悚人心的怪事要發生?

這邊的夜色也被影響得漸變凝重。

張二卻對這一切不放在心上,隻關注他這個客人。

他熟練地炸好了一碟香噴噴的油花生,一顆顆晶亮如寶珠。

這本是他的拿手絕活,恰到好處的熱油炸出的花生又香又脆,隻要吃過的,沒有誰不豎起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