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商洛聽見頭頂傳來一道沙啞的男聲，不疾不徐，帶著恰到好處的疏離。
“我出生在十三區的貧民窟，從我有意識開始，對這個世界最初的印象就是混亂的槍戰，泛濫的毒品，隨處可見裸露著大腿和胸部的妓女，偶爾從垃圾桶裏翻出來的殘缺的流浪漢屍體，空氣永遠是粘稠的，帶著魚腥和臭水溝的味道，天空也是霧茫茫的，看不見太陽，也沒有雲。”
“我和我母親生活在一起，她有很多的情人，從賭場裏大腹便便的禿頭老板，到穿著製服的一級警督，都和她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她靠這些人生活，也靠這個養大了我。”
商洛下意識地攥緊了他的手腕，聲音有些發緊:“我沒有想窺探你隱私的意思，如果你不想回憶這些，不用告訴我。”
遲野躺在床上輕笑出聲，他的表情看起來十分輕鬆，仿佛經曆這樣黑暗童年的人不是他自己:“不過是描述一段曾經發生過的故事而已。”
商洛黯然半晌，往他的懷抱深處擠了擠，突然發現了一個破綻:
“不對，按照你的描述，你和你母親兩個人相依為命長大，那……遲藻是怎麼回事？”
遲野目光微微一凝，捏了捏他的臉，輕聲道，“這就是另一個故事了，我十三歲的時候，母親生了一場大病迅速瘦了下去，看了很多醫生都沒有用，她仿佛一夜之間就衰老了二十歲，整個人就剩一張枯萎的皮躺在床上苟延殘喘，她平常那些情人全都不見蹤影，隻剩下我一個人守在她床邊。”
“或許是生命走到了最後一刻，人反而懷念起年少的溫情來，她掙紮起身打了一個我從未見過的陌生電話，告訴我，等她死後，我的親生父親會派人來接我，她說她對不起我，希望我以後要好好活著。”
“後來呢……你的父親來接你了嗎？”商洛小心翼翼地揣摩著遲野的臉色，輕聲追問。
“來了，在我母親死後兩個星期，我火化了她的屍體，一個人抱著她的骨灰下葬，收拾完東西準備離開的時候，被一輛停靠在門口的黑色豪車攔下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我的父親，和十三區永遠陰暗潮濕空氣中彌漫著腐臭味的貧民窟不一樣，他坐在車裏，身邊跟著保鏢，高高在上，和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商洛眉頭微蹙:“那為什麼，你的母親會……”
遲野眼眸下垂，神情無波無瀾:“一個爛俗的故事，政客家的公子愛上了貧窮的底層女孩，她年紀輕輕意外懷孕被迫遠走他鄉，而他娶了門當戶對的未婚妻小姐，平步青雲，步步高升。”
“帶我回去的第一天，他們立刻抽血做了親子鑒定，很遺憾，雖然那個時候我母親的名聲已經爛到泥潭裏無藥可救，但可惜，我真的是他的孩子。”
“……後來呢？”
“後來的故事，你應該都查到了。我在他家裏待了兩年，受不了，跑出來，一個人混跡在地下賭場，在垃圾堆裏撿到了正在舔廢棄蛋糕包裝袋的小藻，她那個時候三歲，瘦的跟猴子一樣。”
“我把她帶回家，給她洗澡，取名叫遲藻，成了我的妹妹，後來覺得不能一直這樣無所事事地混下去，星格學院是給獎學金給的最高的學院，我就去上學了，然後遇見了你。”
作為冕嵐最頂級的貴族學院，在遲野口中，上它的理由卻是，它給的獎學金最高。
商洛有些想笑，又覺得鼻子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