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一碗。”朱驥吩咐。
“哎…啊?!”這種粗礪的食物莫說眼前這位官爺,平日裏衙門裏的幫閑也不太在意的,這東西真能入得了這位怎麼看怎麼都來頭不小的官爺法眼?
雖然不解,還是得乖乖盛上一碗。
窮苦人家表達善意最樸素的方式,也是畏懼權貴最直接的表現,一碗雜糧飯堆得滿滿,一碗鹵煮裏幾乎沒什麼湯汁。
看了看放在自己麵前的鹵煮和飯碗,再看看鄰桌其他人,旁邊桌也在小心打量著這位貴人。朱驥沒有說話,旁人也不敢再大聲喧嘩。
這是京城裏最醃臢的地頭,販夫走卒們每日聚焦的場所。往日裏莫說有大人物來,就是誰誰誰門下的仆從也隻不會願意涉足。雖然大家都是社會低層的人,可是在京城裏誰還沒見過幾身官袍呀!
蟒袍、繡春刀、牙牌,無一不顯示著是錦衣衛高官的身份。蟒袍嘞,那可是蟒袍,往日裏偶有巡街的錦衣衛路過看看人家身上穿得是什麼?黑色飛魚服!騎在高頭大馬上一步三晃的白袍飛魚服莫說在老百姓眼裏是不得了的存在,多少文武高官見了都要禮讓三分的。
更莫說紅色飛魚服了,據說那是錦衣衛裏千戶以上才能有的袍服,咱們都是尋常百姓別說沒幾個人見過紅袍飛魚服,往往見到了也恨不得腳上插翅飛一樣的跑遠了呀!
今日這位爺奇怪,一個人就這麼安步當車走到了這集市裏,居然就坐在從裏到外透著一股黑膩膩的桌椅上要了這麼一碗鹵煮。
嘩啦啦啦~一小隊人的一路狂奔跑到眼前,稍一站定整齊劃一的躬身行禮道:“指揮使!卑下逯杲護駕來遲,請指揮使責罰。”
指揮使?!天哪,居然是錦衣衛指揮使大人,這可是皇帝爺爺身邊的近臣,他要是不高興了在皇帝爺爺耳根子旁說兩句話,咱們可是殺頭的罪過。
殺頭,你是真傻還是假傻?那是抄家滅族的罪過!
“拿個空碗過來。”朱驥向小攤主吩咐道,隨後才轉身對來人說:“來得挺快呀,什麼時候我升了指揮使再來賀不遲,現在這麼稱呼不是讓我僭越了嗎?”
小攤主嚇得六神無主,不知所措。還是逯杲一把搶過位置選了一隻看起來還算周全的空碗又洗了兩遍,這才雙手舉過頭頂呈給朱驥:“同知。”
接過逯杲送上來的空碗,朱驥撥了一些米飯和鹵煮到空碗裏,直接端過開始吃了起來。
雜糧飯的味道並不好吃,但是嶽丈家也常用雜糧飯,習慣了。當然還是白米飯好吃,隻是老百姓舍不得而已,而且雜糧飯比白米怕難更扛餓。當然,換個立場來說應該是白米飯更好克化,所以京裏的老大人們都食有精米飯。
旁邊羊雜湯卻是用的雜糧麵餅、窩窩頭配湯吃,看著濃稠的鹵煮湯汁,可能是化不開幹硬的雜糧麵餅、窩窩頭吧?
牛雜的腥膻味不那麼大了,但一直是吃正經肉食的人對這玩意也很難提起興趣來。陛下曾說過,還缺一味正料壓住腥膻味,這個料雖然在海外,但遲早是要給大明弄來的。在此之前,誰也不準說鹵煮牛雜是皇帝陛下給弄出來的,太掉份了。
身為皇帝擺弄些牛髒羊雜的可不得掉份嗎,但是這一切都是為了尋常百姓家多一口吃食就另當別論了。嶽丈常說,如果先章皇帝當年立的是景泰皇帝陛下,大明這會沒準都已經遠超洪武、永樂時最高峰的狀態了。
“同知,這些……”逯杲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不為別的就因為自己這位上官不僅僅是皇帝親近的重臣還是於太保的女婿、應天府的姐夫。那兩位爺以往平易近人與百姓打成一片早就成了人們津津樂道的事情了,可別掃了爺的興致。
為什麼眼看著這位皇帝跟著的紅人走到這朝陽門附近才姍姍來遲,就因為已經打聽了一圈過來了。跟皇帝陛下稱兄道弟的朱同知今天從宮裏出來後若有所思,一路走來心事重重就這麼直接走到了朝陽門,結合了之前於太保的家風和皇帝陛下的一貫作派,這一定是有某個高官顯貴要倒黴了。
咱們做小的,要懂得察顏觀色,要會猜上官的意圖!上官來這就為了吃一碗鹵煮?呸!那是個什麼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