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時,下了點小雨。

江眺被張晴扶著從KTV裏出來,風吹在臉上涼絲絲的。

店門前停著一輛奔馳的SUV,楊曉雨已經先她倆一步鑽進了副駕座。

身後,王青青被幾名男同學簇擁著,醉醺醺的衝江眺喊:“小眺,真的不去喝第三攤了嗎?”

江眺醉得更厲害,嘴裏嘰嘰咕咕的不知在嘟囔些什麼。

“算了吧,這都喝得差不多了。”張晴一邊替她回答,一邊伺候著人手腳並用的爬進後座。

她按下車窗,朝眾位老同學們揮揮手,宣告了本次聚會的結束。

車子開出去沒兩分鍾,江眺就吐了。

好在張晴眼疾手快,替她兜了一塑料袋。

吐過後江眺的眼神變得異常清明,或許原本一開始就是為了脫身在裝醉。

她擦拭掉嘴唇上本就所剩不多的口紅,露出濃麗彩妝下灰敗的底色。

就在這個空檔,前座的楊曉雨突然酸溜溜地開口說:“瞧她那得意的樣兒。”

盡管楊曉雨沒有點名道姓,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個“她”是指王青青。

高中畢業後的第十四年,江眺等人收到了來自王青青的同學會邀請。

在市中心最高檔的餐廳裏最奢華的包房,王青青承擔了此次聚會的全部費用。

話雖如此,江眺現在依然對剛才見到的是否為王青青本人抱有一絲疑慮。

“整得連親媽也不認識。”楊曉雨適時補充到,“背個限量款愛馬仕,鼻孔都要仰到天上去了。以前班上就數她最醜吧?”

“那都多少年前了,女大十八變嘛。”張晴說。

“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那些男生也是賤,恭維她叫什麼班花,要是周聆還活著——”

楊曉雨還要不依不饒,卻被一旁駕駛座上的男人,也就是她的丈夫,伸手捏了捏肩膀止住話頭。

——要是周聆還活著,哪裏輪得到整容臉王青青充班花。

車裏一時陷入短暫的寂靜。

突然,江眺有些恍惚的開口問:“說起來,周聆她是為什麼自殺來著?”

“好像說是抑鬱症吧。”張晴回答,這也是她們今天剛從同學會上聽來的消息。

“是了,當年讀書時她就不合群,難怪會得抑鬱。”楊曉雨說。

所謂不合群,顯然隻是一種委婉的說法。實際情況是,十多年前,在如今人們的回憶中像天鵝一樣純潔美麗的周聆,遭到了全班同學的孤立和排擠。

“她當年是為什麼不合群呢?”張晴順著話頭往下問。

“是啊,為什麼呢?”楊曉雨歪著腦袋思索了一會,最後決定放棄。

“是因為那個吧,”江眺搭腔到,“當時學校裏一直有在傳,周聆的媽媽,是殺人犯。”

“啊,你這麼一說我好像有點印象。”楊曉雨恍然大悟。

很快,所有人就不再關心那個原本就毫無交集的老同學了。

楊曉雨另起話題說:“算了說點開心的,晴哥上個月不是升職當總監了嗎,啥時候請我們吃飯啊?”

“你今天這麼貴的大餐還沒吃夠?”張晴嫌棄地睨她一眼。

“是啊是啊,我這樣廢物的菟絲花家庭主婦,又沒有收入來源,除了到處騙吃騙喝,還能幹嘛呢?”楊曉雨捏著嗓子矯揉造作地回答。

一邊說一邊還拿眼睛去瞟身邊開車的男人,仿佛非要從他悶葫蘆一樣的嘴裏掏出點海誓山盟來。

但江眺不打算給他們秀恩愛的機會,直接哀歎到:“算了吧兩位大姐,你們一個事業有成,一個婚姻美滿,不像我,30歲了啥也不是。”

“公務員鐵飯碗,你還有什麼不滿的?”張晴寬慰到。

公務員的飯碗是鐵,可是30歲還是普通科員的公務員,江眺可以從周圍不同年齡的老同事身上,看到自己今後每個階段的人生。

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吧,她想。

而楊曉雨的關注點在另一件事情上,她驚詫地問:“你已經30歲了嗎?”

“我怎麼記得你當年是跳級生,是咱們班上最小的?”

“是啊,你猜怎麼著,今年已經是2023年了,而且剛過了十二點,現在正是6月19號的淩晨一點半。”

6月19日,是江眺的生日。

三十年前,江眺在全家人的期待中降臨在這個世上。

——恭喜,是個女孩。

伴隨著陪產護士的這句話,全家人的期待落空了。

江家是典型的知識分子家庭,可惜知識也調理不好封建遺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