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奇回看了一眼灰嶺。灰嶺的容貌在微弱昏暗的燭光映照下,愈發顯得柔和而富有書卷氣息,此刻他的眼睛猶如深邃的湖泊,眉峰雖沒蹙起,卻也能讓看出縈繞著一股淡淡的惋惜,就像是一個從古代畫卷中走出來的文人雅士,散發著一種感歎古今之變。
灰嶺愛書愛學,以往聽到什麼好聽的詩句都會想九卿一樣追著他問,今日卻反常的很,似乎在回憶某種事物,又好像一個聽故事的局外人一樣,發出聽後感歎。
從什麼時候的開始的?好像是從....九卿說那位少年故事開始的。
“前麵幾句呢?”九卿還沉浸在好句當中,抬頭就用那雙充滿智慧光芒的眼眸,興奮的問。
林奇上前,在紙上寫了幾句,九卿喃喃自語起來,雖然興奮無比。
林奇瞥了一眼灰嶺,灰嶺細膩如絲,即便衣著簡約素色,依舊能展現出他高雅品味和溫潤氣質。
他還是沒有反應,就像是陷入了某種困惑,又像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的五柳先生。
“灰嶺。”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小聲叫叫他。
灰嶺從中醒來,微微上揚的嘴角帶著一抹淡淡的笑容,透露出一種溫暖和親切,“怎麼了?”
“你在想什麼?”
“故人。”
林奇這才想起,灰嶺有位不堪受辱的妻子墜崖身亡,想來是在祭奠她吧。
於是,林奇也沒有打擾他,反倒是九卿一個勁的追問,問他還有沒有其他好詞好句,每當林奇想找個借口時,九卿那雙亮晶晶,攢滿期待的鹿眸望著他時,拒絕的話怎麼也不忍心說出來。
說到底,這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而已。
當晚,唐宋詩詞,背了二十首,默寫了五十首,典故、注解一樣不落,然,九卿仍未有倦意。
“哥哥,你可憐可憐我吧。”林奇揉揉發酸的手腕,委屈祈求的看著他,好似一隻利用完就被拋棄的可憐貓。
九卿的鹿眸一下黯淡,很是失落,小心翼翼如同珍寶般把紙疊在一起,然後收好,“我們這個世界知識很匱乏的,所以我有機會就會多問些,多學一些。”
收拾完後,又恢複了第一見麵的模樣,眼中的興奮浪濤也平息了下來,朝林奇做揖,“剛才多有失態。”
“沒事,沒事。”林奇擺手。
灰嶺一手撐著臉頰,含笑看他,“先生當真博學。”聲音溫潤卻沒有那種學生對先生的誇讚之情,反倒是解乏的趣味多些。
林奇坐直端正,擺出一副夫子般的嚴肅之態,敲了敲桌麵,裝了起來,“今晚回去抄寫一百遍,明早交上來。”
正想著要怎麼把這些詩集整理成書的九卿,聽到林奇這話,立馬嚇得抬頭,目瞪口呆,“什麼?抄一百遍?這都快半夜了,我抄不完!”
林奇端正態度,逗著九卿,“哦,抄不完也得抄!”
九卿當真了,立馬起身小跑到林奇麵前,抓著他的胳膊,孩童的撒嬌蜜語隨著搖晃的胳膊蕩漾開來,“好先生,我會好好學的,能不能寬限一天?”
林奇想笑,但憋住了,臉色正了正,語氣不容置疑,“不行!”
九卿登時宛如白菜懨懨的,雙手從林奇胳膊上滑落下去,就和他現在的心情一樣,委屈又不敢反駁的小聲應答,“知道了。”
灰嶺嘴角微微上揚,眼神中充滿了溫暖和善意,“他逗你的。”
九卿抬頭看他,鹿眸一下亮了,“真的嗎?”
“真的。”灰嶺的笑容如春風般和煦,讓人感到無比舒適和安心。
林奇笑著打趣:“哎呀,你這麼好騙,別人給塊糖是不是就和別人跑了?”
回想起剛才的種種,九卿氣鼓鼓的臉腮成一個裝滿過冬糧食的鬆鼠,“才不會呢。我們一族都很聰明的。”
“哦?你是什麼化身?又多大了?”
“我是.....”九卿剛想說,突然停住了,“我才不告訴你,我已經有十三萬多歲了,按照輩分,你應該稱我一聲祖宗。”
林奇笑容戛然而止,“十三萬歲?”
“嗯。”九卿點頭。
林奇湊到灰嶺麵前,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悄悄話,“灰嶺,十三萬歲還沒長大?”
灰嶺眯眯眼,他也不是很清楚,而且也沒有聽說過,哪個十三萬歲了還是一個小孩模樣。
妖、靈化形之後,的確有些小孩形態的,但是也會跟人一樣成長,成年後可以停在某個階段年齡。比如阮言,他就是始終的少年形態,還有秋霜和冬寒也是少年形態,但不可逆反。
要麼,眼前這人還沒成年,要麼,是某種禁製?可是有什麼禁製是能夠違反天道之輪的?顯然不現實。
可又有什麼是十三萬年都沒成年的?這也不太現實。
灰嶺搖搖頭,柔和明亮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種既好奇又困惑的神情,隨之越陷越深,最後如同千斤重的石頭帶著不解與猜疑沉入寒潭深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