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那邊,是海嗎?(1 / 1)

“爺爺,爺爺,山的那邊是不是海呀?”

七歲的阿淨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摸到我身旁的,急盼盼地推搡著我的胳膊。

“哦?”

我睜開眯了許久的雙眼,迎上了那張盈盈的笑臉,

“阿淨是怎麼知道山的那邊是有海的?”

“老師講的呀。”

“是嘛。”

我拉著阿淨到跟前,把他抱在了腿上,搖搖地晃蕩坐著的搖椅,

“那阿淨給爺爺說說,老師都是怎麼講的呀。”

“老師說,海有那麼那麼大,就好像是一麵大大鏡子。”

阿淨一邊說著,一邊興奮地比劃著,

“老師還說,海像水,可又不十分像水,海是有味道的,是鹹鹹的。”

說到這裏,明顯地,阿淨的目光變暗淡了,

“可是老師說著說著就不開心了,我看到她的眼睛都紅了。”

“可能是老師想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吧,阿淨有沒有關心一下老師呀?”

“當然有了,阿淨給了老師一塊爺爺買的巧克力呢,阿淨都讓老師笑了呢。”

我嗬嗬地笑,輕拍阿淨的臂膀。

阿淨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眼神中的陰霾一掃而光,

“對了,老師還跟我說,海就在山的那邊。”

阿淨從我懷裏掙脫,蹦跳著來到我身後,推著椅背,使勁地,搖啊搖。

“爺爺,爺爺,你說,山的那邊,是海嗎?”

“阿淨想知道?”

“嗯嗯!”

避開阿淨期盼的眼神,我攥了攥衣角,笑嗬嗬地,

“山的那邊,應該是海的吧,至少以前是的。”

“爺爺,那現在呢,山的那邊還有海嗎?”

我張了張嘴,不再作聲。

山的那邊,是海嗎?

阿淨也不搖了,隻是默默地,突然又興衝衝地再次來到我跟前,有模有樣地給我捶著腿。

“爺爺,等阿淨長大了,阿淨要帶你去看海,真正的海,大大的海。”

我捋了捋發皺的衣角,握住阿淨的那隻小手,笑嗬嗬地,

“好,爺爺等阿淨長大,等著阿淨帶爺爺去看海,去看大大的海。”

“爺爺,阿淨的爸爸媽媽也是在山的那一邊嗎?”

阿淨冷不丁地問道,

粗糙的,皺紋的手一頓,我又是不作聲了,阿淨也是不作聲了。

一老一小,就這樣,靜靜地,在落日下,在院子裏,依偎著,不再說海的事了,也不再糾結山的那邊的事了。

哄睡阿淨是夜裏十點了,阿淨是單獨一個房間的,是他自己要求的,因為我說過的一句話,

“等阿淨長成小男子漢的時候,爸爸媽媽就回來了。”

我默默地關上阿淨的房間的門,默默地走出屋子,默默地坐在院子裏的那張搖椅上,默默地望向默默的夜空。

可惜,阿淨的爸爸媽媽再也回不來了,我的兒子兒媳再也回不來了。

他們在山的那邊,再也回不來了。

跟山的那邊的從前的海一樣,再也回不來了。

我就這樣,靜靜地,一個人地,坐在搖椅上。

一個人的,靜靜的。

我看到了,像鏡子一樣,是藍藍的,是大大的,那麼那麼大,就跟我小時候,很小很小的時候,看到的一樣。

一樣一樣的。

原來海是有魚的,也是有蝦的。

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海變黑了,一切都變黑了。

海裏的魚還是魚,蝦還是蝦,但是魚已經不再像是魚了,蝦也不再像是蝦了。

“呼!”

回過神來,已經是大汗淋漓,天邊也泛泛地起了亮,朦朦朧朧,依舊是暗淡的。

剛才的,是夢嗎?僅僅是夢嗎?

山的那邊,是海嗎?

“爺爺!”

回過頭,阿淨從房門裏走出了,不似往常的睡眼惺忪,倒像是高興極了。

我慌忙地,手顫顫地,整理起阿淨的衣服,將那隻萎軟的小手掩了下去,

“阿淨,這隻手是不能露出的。”

“爺爺,沒關係的,好多小朋友跟我是一樣的,”

“爺爺,你之前說過,英雄小哪吒是有三頭六臂的,阿淨現在是不是算是半個小英雄了?爸爸媽媽是不是就快要回來了?”

手上的動作一頓,我注視著阿淨的目光,發現他還是興衝衝的,

“爺爺,我夢到海了,就跟老師說的一樣,很大很大,有那麼那麼大,就在山的那邊。”

我是再一次不作聲了。

山的那邊,是海嗎?

山的那邊,還算是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