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爺爺,山的那邊是不是海呀?”
七歲的阿淨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摸到我身旁的,急盼盼地推搡著我的胳膊。
“哦?”
我睜開眯了許久的雙眼,迎上了那張盈盈的笑臉,
“阿淨是怎麼知道山的那邊是有海的?”
“老師講的呀。”
“是嘛。”
我拉著阿淨到跟前,把他抱在了腿上,搖搖地晃蕩坐著的搖椅,
“那阿淨給爺爺說說,老師都是怎麼講的呀。”
“老師說,海有那麼那麼大,就好像是一麵大大鏡子。”
阿淨一邊說著,一邊興奮地比劃著,
“老師還說,海像水,可又不十分像水,海是有味道的,是鹹鹹的。”
說到這裏,明顯地,阿淨的目光變暗淡了,
“可是老師說著說著就不開心了,我看到她的眼睛都紅了。”
“可能是老師想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吧,阿淨有沒有關心一下老師呀?”
“當然有了,阿淨給了老師一塊爺爺買的巧克力呢,阿淨都讓老師笑了呢。”
我嗬嗬地笑,輕拍阿淨的臂膀。
阿淨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眼神中的陰霾一掃而光,
“對了,老師還跟我說,海就在山的那邊。”
阿淨從我懷裏掙脫,蹦跳著來到我身後,推著椅背,使勁地,搖啊搖。
“爺爺,爺爺,你說,山的那邊,是海嗎?”
“阿淨想知道?”
“嗯嗯!”
避開阿淨期盼的眼神,我攥了攥衣角,笑嗬嗬地,
“山的那邊,應該是海的吧,至少以前是的。”
“爺爺,那現在呢,山的那邊還有海嗎?”
我張了張嘴,不再作聲。
山的那邊,是海嗎?
阿淨也不搖了,隻是默默地,突然又興衝衝地再次來到我跟前,有模有樣地給我捶著腿。
“爺爺,等阿淨長大了,阿淨要帶你去看海,真正的海,大大的海。”
我捋了捋發皺的衣角,握住阿淨的那隻小手,笑嗬嗬地,
“好,爺爺等阿淨長大,等著阿淨帶爺爺去看海,去看大大的海。”
“爺爺,阿淨的爸爸媽媽也是在山的那一邊嗎?”
阿淨冷不丁地問道,
粗糙的,皺紋的手一頓,我又是不作聲了,阿淨也是不作聲了。
一老一小,就這樣,靜靜地,在落日下,在院子裏,依偎著,不再說海的事了,也不再糾結山的那邊的事了。
哄睡阿淨是夜裏十點了,阿淨是單獨一個房間的,是他自己要求的,因為我說過的一句話,
“等阿淨長成小男子漢的時候,爸爸媽媽就回來了。”
我默默地關上阿淨的房間的門,默默地走出屋子,默默地坐在院子裏的那張搖椅上,默默地望向默默的夜空。
可惜,阿淨的爸爸媽媽再也回不來了,我的兒子兒媳再也回不來了。
他們在山的那邊,再也回不來了。
跟山的那邊的從前的海一樣,再也回不來了。
我就這樣,靜靜地,一個人地,坐在搖椅上。
一個人的,靜靜的。
我看到了,像鏡子一樣,是藍藍的,是大大的,那麼那麼大,就跟我小時候,很小很小的時候,看到的一樣。
一樣一樣的。
原來海是有魚的,也是有蝦的。
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海變黑了,一切都變黑了。
海裏的魚還是魚,蝦還是蝦,但是魚已經不再像是魚了,蝦也不再像是蝦了。
“呼!”
回過神來,已經是大汗淋漓,天邊也泛泛地起了亮,朦朦朧朧,依舊是暗淡的。
剛才的,是夢嗎?僅僅是夢嗎?
山的那邊,是海嗎?
“爺爺!”
回過頭,阿淨從房門裏走出了,不似往常的睡眼惺忪,倒像是高興極了。
我慌忙地,手顫顫地,整理起阿淨的衣服,將那隻萎軟的小手掩了下去,
“阿淨,這隻手是不能露出的。”
“爺爺,沒關係的,好多小朋友跟我是一樣的,”
“爺爺,你之前說過,英雄小哪吒是有三頭六臂的,阿淨現在是不是算是半個小英雄了?爸爸媽媽是不是就快要回來了?”
手上的動作一頓,我注視著阿淨的目光,發現他還是興衝衝的,
“爺爺,我夢到海了,就跟老師說的一樣,很大很大,有那麼那麼大,就在山的那邊。”
我是再一次不作聲了。
山的那邊,是海嗎?
山的那邊,還算是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