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肖宇看來,封新雖然長著一張標準的正太臉和正太的身材,但是,他一直覺得,封新的心態,應該是一個老年人。因為,封新從來沒有在晚上10點鍾後睡過覺。每次當麥文傑不在家,無聊的肖宇拿出DVD影碟想拉封新一起看,都被他的一句“我要睡了”給無情地拒絕。
但是,今天晚上11點,當肖宇去廚房的冰箱拿可樂,他看到封新正目光呆滯地攪動著一杯速溶咖啡。
“哎喲,見著鬼了,這個點你居然還在。”
“我在寫廣告計劃書,你姐的任務。”封新無奈地攤了攤手。
“主保佑你,你跟我姐混,準栽她手裏。”肖宇幸災樂禍地笑了笑。
“好了,不和你廢話了,我去房間了。”封新拖著毛茸茸的小熊圖案拖鞋,轉身朝房間裏走去。
光線有些昏暗的臥室裏,封新一頭栽進那堆計劃書裏,咖啡因的作用下,他覺得頭有點暈暈的,刹那間,他眼前的這堆亂七八糟的計劃書變成了一個深淵,他仿佛已經被卷了進去,而且無力爬出來。正當覺得萬念俱灰的時候,手機在桌子上“嗡嗡”地振動了起來,把他又拉回了現實。
是肖霈的短信——“文案寫得怎麼樣了?明天你可以不用去公司在家專心寫,但是要在明天晚上8點之前讓我看到初稿。”
封新沉了一口氣,鼓起勇氣回複了肖霈的短信。
——“不是說,後天交嗎?”
不到一分鍾,肖霈就回複了過來——“是後天交沒錯,但是明天你得先讓我過目一下,如果有問題,可以及時通知你重寫。”
重。寫。
封新頓時覺得大腦一蒙,他覺得自己這次是徹底完蛋了,說得嚴重點,毀滅。
城市寂靜的深夜,肖宇的房間裏放著淡淡的英文歌,他坐在地板上翻著那一遝國外的攝影雜誌。對肖宇來說,哪怕手裏拿著的,隻是一罐普通的可樂,肖宇依舊可以把此刻的氣氛調和得非常小資而且文藝。喝著喝著,他突然覺得有點餓了,於是便起身抓起櫃台上的鑰匙和錢包,準備去樓下的便利店。
封新房間的門半掩著,暗黃色的燈光從房間裏透了出來。
“這家夥居然還沒有睡。”肖宇嘟囔了一句,隨手敲了敲封新的臥室門,然後輕輕地往裏麵一推,卻發現裏麵空無一人。台燈開著,電腦屏幕已經自動切為了屏幕保護的狀態,寫字台上亂七八糟地鋪著稿紙,窗外有風吹來,不經意地把幾張稿紙吹到了地板上。
當肖宇穿著人字拖走到小區裏的便利店,才發現封新一個人坐在便利店門前的台階上,他用帽衫上的帽子罩著頭,傻傻地用竹簽戳著紙杯裏的關東煮。
“喂,一個人傻坐在這兒幹嗎?”肖宇走過去,挪了挪封新。
“沒事,下來透透氣。”封新的語氣有些低落。
“嘿,被我姐給整到了吧?”肖宇幸災樂禍地笑著說。
“說實話,我進這個公司快兩年了,這是我最難熬的兩天,比通知要降薪還難熬。”
“勇敢點吧!少年!為了更高的薪水繼續挑燈夜戰吧!”肖宇突然站起來做了一個超人的動作。
封新無奈地看了肖宇一眼,說實話,他挺佩服肖宇的。即使在淩晨兩點,肖宇依舊這樣充滿著正能量。他的那種熱情,是哪裏來的呢?
“一起上樓吧。”封新伸了一個懶腰。
不知道是因為被肖宇鼓舞了,還是關東煮帶來的力量,封新覺得自己的狀態似乎好了一些,至少,他不像剛才那麼沮喪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氣,重新撲到那堆文案裏去了。
一個星期前,或者一天前,甘願做默默無聞的小龍套的封新,他不會想到,自己居然也開始熬夜工作了。
北京,淩晨兩點。麥文傑在黑暗中睜開眼睛,他看了一眼正在身旁熟睡著的Demi,然後輕輕地起身。他走到客廳裏,倒了一杯冰水,然後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東四環的高架上依舊車水馬龍,那些來回奔流而過的車輛就像一顆顆堅固的細小隕石,穿梭在城市——這個茫茫的星球裏。
背後傳來了一陣幽幽的腳步聲,Demi穿著睡衣從房間裏走了出來,她把頭靠在麥文傑的背上,“怎麼醒了?”她輕聲問道。
“有點渴,覺得喉嚨幹得難受。”
“北京的天氣就是這樣幹燥。”
“嗯。”麥文傑輕聲回應。其實也還好,對於麥文傑來說,那些在封閉機艙裏度過的白晝和黑夜,比此刻的北京要幹燥得多。
不知道為什麼,眼前燈火通明卻又靜謐的城市,讓麥文傑覺得可以暫時卸下心裏某些沉重的部分。夜那麼長,好像可以把人拉回到那些塵封的往事裏。
“剛才突然想起小時候了。”麥文傑淡淡地說。
“小時候?”Demi抬起頭。
“嗯,小時候,因為父母工作的關係,我總是被寄養在親戚家。幼兒園的時候,由在南京的外婆撫養,後來外婆去世了,我又被送到上海小姨家。小姨是很典型的上海人,家裏條件不差,但是卻省吃儉用,一盤西芹炒肉片通常肉隻有那麼幾片。嗬嗬,於是吃飯的時候,誰都不好意思去夾僅有的那幾片肉。
“在小姨家待了三年,我又被送到新加坡的舅舅家。他們家是新移民,生活條件還不如上海小姨家。我在新加坡待了兩年又被父母接回國內。之後,我不停地轉學,換城市。直到讀高二的時候,我主動要求自己租房住,我的生活才算安定下來。有點可悲吧?當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才覺得是最安全的。”
“我想,你讀書的時候,應該和很多女生談過戀愛。”Demi看著麥文傑的眼睛。
“嗯,是的。曾經我有很喜歡的人,在剛讀高中的那年。不誇張地說,我們好得隨時都可以私奔去闖所謂的天涯,如果一天見不到就覺得自己要死掉。現在想起來有點誇張,但是當時真的就是這麼想的。年少時的戀愛,就是這樣傻裏傻氣的,卻很真。”
“那為什麼分手?”
“我去了其他的城市,然後感情就淡了,淡到連她的聯係方式都不知道了。我有很多次戀愛,都是這樣。嗬嗬。”黑暗裏,麥文傑淡淡地笑了笑。
“覺得可惜嗎?”Demi問。
“並不。”麥文傑回答得很快,“人生裏失望的事情太多,如果每件都記在心裏,估計我早就會活不下去。”他自嘲道。
然後,他伸出胳膊,輕輕地摟住了Demi,閉上了眼睛。
“你是不是經常和你的乘客約會?”Demi趴在他的懷裏問。
“嗯,隻和漂亮的乘客約會,不,是和那架飛機上,最漂亮的乘客約會。”
Demi輕聲地笑了出來,沒有什麼比稱讚女人“漂亮”更直截了當,又直擊人心了。
“我可以喜歡你嗎?”麥文傑轉過身,他的瞳孔裏,也有一個萬家燈火。
“你喜歡過很多人。”Demi冷靜地說。
“嗯,但是,現在隻有你一個。”麥文傑從來不會去掩飾什麼,他善於在自己喜歡的女人麵前扮演一個傻瓜,他太聰明。
“嗬嗬,但是喜歡是什麼呢?說到底,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或許當你遇見了新的人,又或許當你喝完你手裏的這杯水,它就有可能消失不見。我們都無法預料,也無法控製。”Demi顯然比一般女人要冷靜許多。
“這是你缺少安全感的表現。”麥文傑自信地笑了笑,“不過,給我時間,我會讓你信任我對你的‘喜歡’。”
漆黑的客廳裏,麥文傑輕輕地親吻了一下Demi的額頭,然後把她摟在懷裏。
其實。
其實,剛才麥文傑想對Demi說的話,遠遠不止剛才的那一句。他還想說,你知道嗎,你,和我之前遇到的女孩子,是不同的。所以,我對你的喜歡,與之前的那些是不一樣的。那種感覺除了濃烈,我還體會到了一種難得的平靜。我想平靜生活,想平靜地,去愛一個人。
但是,這些他都忍住沒有說。不是他沒有勇氣,而是在某一刻,他深深地懷疑自己,他對自己沒有信心,也對自己的愛沒有信心。
麥文傑抱著Demi,他突然覺得自己徹頭徹尾地是一個自私鬼。他嘴裏那個“沒有安全感的人”,其實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