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淒雨中的末路英雄(5)(1 / 3)

段祺瑞注定是個末路英雄。他怎麼也想不通,他豁出身家性命來“三造共和”,但“共和”總是難以實現。老袁死後,南方割據政權沒了反對中央的口實,但就是不肯服膺政府的領導,反倒動員軍隊開始“北伐”。南方國民黨的反抗倒也不意外,意外的是,為了統一國家,他和北洋兄弟馮國璋、曹錕總也說不到一塊兒,到頭來竟會稀裏糊塗地被徐樹錚等追隨者推戴成所謂“皖係”的首領,最終竟與弟兄們兵戎相見!

在北洋時代的三大勢力中,先是皖係不可一世,再是直係問鼎中原,最後是奉係把持中央。

所謂皖係、直係與奉係,都是政客、文人們給當國軍人巨頭們生造出的名分,是對各從政、從軍者的“政治成分劃分法”——無論你籍貫是哪,隻要跟著某籍的巨頭幹事兒,就成了某係的人。傾力維護安徽人段祺瑞的,便被劃歸皖係;馮國璋與曹錕都是直隸人,那他們的部將和政友就屬直係,哪怕後期的直係首領吳佩孚是山東蓬萊人,也不得另立“魯係”;到了奉天張作霖那兒的,管你是不是奉天籍的人,統統都是奉係(沈鴻烈是湖北天門人,於學忠是山東蓬萊人)。這係那係的整天叫著,就成了真事兒。

民國初年軍人巨頭們輪番主政時,沒像南方的革命黨一樣,以嚴密的組織、無情的紀律和崇高的奮鬥目標來召集、規範和驅使團隊。傳統士大夫階級固有的治國理念和既定的國家法律,即足以管理國家。但是,他們誰也沒有老袁的政治智慧和容人雅量,所以,一遇紛爭,即想到了嫡係軍隊,一動用軍隊,政治格局就徹底失衡,就出現了《紅燈記》裏李奶奶所念白的“軍閥混戰,天下大亂”的時代。無論你認不認賬,都得戴著輿論頒發給你的“係”的黑帽子,且終身不得脫帽,就像佛祖強加給孫猴子腦袋上的那道箍兒,想摘下來?嗬嗬,門兒都沒有!所以,盡管段祺瑞從來沒自認過“皖係”,但卻不得不以“係主”的身份治軍與治國。

袁世凱過世後,因段祺瑞的地位使然,其所謂皖係曾勢力最大,但是,垮得也最早。民國九年(1920年)7月,直係曹錕以反對段之心腹、西北籌邊使徐樹錚為由,悍然起兵犯上,段總理不得不動員軍隊迎戰,是為直皖戰爭。然而,政府軍隻四天就被吳佩孚指揮的叛軍打得落花流水。老段絕沒想到,自己乃北洋軍人的祖師爺,居然打不過犯上作亂的學生兼部下——曹錕的靈魂吳佩孚是保定武備學堂學測繪的學生,現任的陸軍第三師師長也是他老段提拔的。為讓京畿免遭戰火,他下令雙方停火,並辭職回到天津,恨恨地嘟噥:“吳佩孚學問不錯,兵練得也不錯,學會打老師了!”

許多人都想,像段祺瑞這樣個性剛烈的人,哪能忍氣吞聲地當什麼寓公?他領軍與為政時間均長,舊屬、學生甚多,哪能閑得下來?來客頻繁問計,一旦時機成熟,隻消他一揮手,說聲:“走!”一行人就為重新出山的段大帥忙碌起來。待那兩扇厚重的大紅門開啟後,幾輛小轎車便鳴著笛一溜煙消失在拐角處——對了,車兩側的踏板上,一定站著幾個威風凜凜的佩短槍的衛士,那可是北洋時代大軍閥出門時必不可少的一道風景。於是,亂紛紛鬧哄哄的北京政壇因這個人的複出而暫時清淨了一會兒,不過,未久,便更加混亂起來——事實一再證明,老段出山總不逢時,總也趕不上命運的步點兒。

2000年6月7日一大早,我和朋友在北京站買了最近一班經天津的特快車票,趕往津門。

此次訪津,一舉兩得——白天尋訪民國時代的名人故居,晚上觀賞齊秦專場演唱會。我把一件陳得發黴的事與一件新得耀眼的事攪在了一天。

我在擁擠雜亂的天津衛隻認識幾個人,但他們對我的要求卻一個比一個熱心。先是這一年春天在歐洲結識的年輕朋友徐夔,後是《今晚報》的杜仲華和譚誠東,他們接力一般把我們從一輛車子安排到另一輛車子上,讓我頗為順利地找到若幹處民國豪宅。

我剛才已經說了,每次找段祺瑞遺址時,老天爺總是設法給我陰下臉來。真是奇了,這次小譚駕著他的“切諾基”吉普剛一上路,車窗上就密密地浮起了一層水點兒。他用略帶天津味兒的普通話告訴我們:“今年的天兒熱得早多了,昨天還三十四五攝氏度呢!今天你來了,好嘛,帶來雨了,天兒涼快多了!”

我們的車從堵得七扭八歪的南京路上拐了過來,一入鞍山道,即可見兩邊的各式的已經狼狽不堪的舊朝洋房。

我已經從《天津文史資料選輯》上淘出了要找的地址——日租界宮島街38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