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無名連臉上的泥漬都沒有擦,就像是一陣風衝了出去。
她腦子現下一片空白,剛剛的一道晴天霹靂給她劈懵了腦袋,她隻能聽到胸口處跳得劇烈的心跳聲,四肢的血液於這深秋裏倒流。
她瘋似的奔過長長的街市,兩條小短腿掄得飛快。平日裏習以為常的吆喝聲此時在她耳中聒噪得不行,她莫名生發出一種極為憤怒的情緒,而後卻又化作難藏的驚惶。
她跑得飛快,卻覺得腿上灌了鉛,稚嫩的肩頭上壓了山,每奔一步都在擠壓她的呼吸。
看著這條好似沒有盡頭的長街,她腦袋發昏,也不知想起了些什麼,心肝膽都在顫。
好像有什麼東西將她揉成一團,那顆還沒成熟卻傷痕累累的心髒像是要被絞碎。
不會的,不會的。
她安慰自己道。
她就這麼一路狂奔,而王姨在後頭邊跑邊叉腰喘著氣,甚至跟不上她的腳步。
謝尋幽也憂心地跟著,他一襲白衣在空中翻飛,蕭蕭簌簌,漂亮的睫毛壓下來遮住有些黯淡的眸子。
視線落在底下這個小小孩子的身上。
鍾無名跑得太快,醫館映入眼簾的那一刻也不知怎麼的,突然摔了個結結實實的跤,頭重腳輕來了個狗啃泥。
摔得她七葷八素,眼冒金星,下一秒又劃拉了起來,往醫館裏麵跑。
王姨見狀,在後麵邊跑邊喊了一聲:“無名,你當心些!”
等鍾無名急急跑進醫館的時候,發現鍾老頭穿著他那條發白的袍子坐在一條排椅上,倚著牆壁,正和田大夫說著什麼。
精氣神看起來還好,好像已經沒什麼事了。
鍾無名跑出來的熱氣散掉了,腦子也不發昏了,飛蚊從眼前散去,直到現在才有點實感。
鍾必行本來還在和田大夫說著什麼,見到鍾無名奔過來一下便住了嘴。
他見這孩子眼巴巴地看著他,渾身都耷拉下來,絲毫沒有剛剛跑過來的氣勢,反而像隻快要被拋棄的,可憐的,委屈的小狗。
他抬手朝鍾無名招了招:“過來。”
鍾無名的衣服皺巴巴的,沾了灰塵,臉上還有幹了的泥漬,她撩起眼簾看了鍾老頭一眼,而後緩緩地朝他挪了過來。
這會兒倒不著急了,像個蝸牛。
鍾老頭歎了口氣,將自家的壞脾氣小孩一把拉過來,給她拍幹淨了身上的衣袍,“怎麼搞成這個樣子。”
他拿過田大夫遞過來的毛巾,給鍾無名擦了擦臉,“我沒什麼事,就是人老了,寒症還沒好又不小心入了風,撞到了桌角這才暈倒。”
“君子六德都學到肚子裏去了?怎麼還這麼狼?”鍾必行用近來少有的語氣平緩道,沒帶什麼責怪,隻是帶著點有意的調侃。
他臉上有著不少皺紋,眉目仍可窺見年輕時的清正,一小撮胡子打理得很好,看著就像是個再慈祥不過的老人。
可惜骨子裏就是個暴躁老頭,沒幾天前還和鍾無名這個六歲小孩各執己見,吵得不可開交。
他發現鍾無名的身體有點發冷,將孩子抱上了膝頭。
鍾無名顯然僵硬了一瞬,掙紮著就要下地,可她現下不過六歲的小孩,身高不到一米四,被鍾老頭輕鬆壓製。
鍾老頭身上沒有那種上了年紀的老人味,隻是有種淡淡的陽光味道——大概是在院子裏曬太陽曬的。
鍾無名流浪的時候也見過那些生活在蜜罐裏的小孩子,他們能坐在父母的膝頭上愉快地玩耍,而她也曾幻想過自己父母的模樣,想著自己什麼時候也能像這些孩子一樣無憂無慮。
可生活迎麵便給了她個大比兜,斷了她的念想。
倒是沒有想到,在這個時候卻有人願意讓她坐到膝頭上,給她樹一道屏障。
六歲算是大孩子了,坐在家長膝頭上會顯得有些矯情,可雲隱鄉小孩中最好麵子的頭頭鍾無名卻出人意料地沒掙紮太久,就這麼坐在了鍾老頭的膝頭。
鍾必行身形高瘦,腿也瘦,鍾無名坐得頗為委屈,將自己窩成一小團,看著鍾老頭拉住自己的右手遞到田大夫麵前,“小田,你給無名看看,她這手指好全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