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無名走在路上,餓的兩眼發昏,四歲的身體還不如別人家養的一條狗大。
麵色蠟黃,眼珠子突出,通身又髒又臭——跟這裏的其他乞兒沒什麼區別。
她有時會想自己這麼個玩意兒是從哪裏來的,因為總能聽到乞兒堆裏的一些小孩說起他們的爹娘,他們談論起自己過去的那些日子時眼睛都會發光,還帶著一點若有若無的可悲的優越感。
她覺得她是沒有爹娘的。她就像是米袋子裏突然出現的老鼠,頭發裏長出來的虱子,臭水溝裏爬出來的蛆蟲——忽然出現在這個世間的。
她也不記得自己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到底是怎麼活下來的,反正就這麼靠著泔水和垃圾一天天的活著。
天色不早了,鍾無名手腳都沒有力氣,靠著一根粗壯的木棍撐著自己在路上緩緩移動。
她今天又跟別人幹了架——好不容易蹲在酒樓底下撿到些能吃而且味道還不錯的食物,結果被別的乞丐給搶了,鍾無名當場抄起棍子齜著牙朝他們不要命的打過去。
人是打了,也打贏了,可是最後沒能吃上東西。
那幾個家夥也聽說過鍾無名這家夥的名聲,人小但是惹不得,力氣格外大,揍人是往死裏揍的,還很陰險。可沒辦法,鍾無名手上的食物太為誘人。
他們一把食物搶到手就分開囫圇地吃了,就連鍾無名把他們幹倒之後摳他們嗓子眼也沒能讓他們給吐出來。
所以鍾無名這一整天都沒能吃上東西。
天色黑了,鍾無名強撐著在小巷裏穿行,想著去附近的那個侯府看能有什麼東西撿著吃。
巷子外頭是繁華的車水馬龍,華燈掛於各式酒樓之上,可那不是鍾無名這些乞兒該去的地方。他們一旦走到那些大街上就會被無條件的驅逐,如同老鼠一般被趕回陰暗幽深的巷子裏頭。
鍾無名輕車熟路穿行在巷子之中,溜到了侯府的一個小門處。
這侯府非是什麼王侯之府,單純是姓侯的一戶大人家的府邸。在他們這些乞兒之間很有些好名聲,侯府的人這些日子有時候會到他們當中挑一些人進去當丫鬟小廝。
能進這大戶人家裏當奴仆意味著以後都不用考慮溫飽的問題,乞兒們都趨之若鶩,連著這侯府也在他們當中被傳成了什麼救世的神仙菩薩。
鍾無名到那小門處,不出意料的什麼都沒有撿到,等到轉身想要離開時,倒是看到小門處出來了兩個小廝。
這兩人不知道扛了個什麼東西,神神秘秘,行跡十分可疑。
鍾無名趁著夜色第一時間躲了起來,看著這兩人扛著個東西走遠,本不想理會,潛意識裏卻催促著她去看上一看。
可這一看,不知是鍾無名多少年的噩夢。
她悄悄跟上兩個小廝的步伐,走到了稍偏遠處的一條臭水溝處。
整座城鎮的汙物都會順著這一條臭水溝往外排去,這裏是連他們這些乞兒都避開的地方,更別說其他人。
鍾無名聽見這兩個小廝嘀嘀咕咕的吐槽:“真是鄉下來的,還什麼表少爺,連這些個豆丁大的乞丐都不放過。”
隨後沒過多久她便聽見“撲通”的一聲,顯然是什麼東西被扔進了臭水溝裏。
她等了好一會,直到那兩個小廝走遠之後才捂著口鼻上前。
月華如水,她看到了浮於臭水溝之上的那具屍體。
白瘮瘮的月光就照在那個小孩青紫的臉上,一條條的蛆蟲正往他身上爬去。
鍾無名認識這個人,甚至還談得上熟悉。
他們這些四海為家的乞兒也是分派的,而有幾個便是同鍾無名一道從另外一個小城過來的,這人便是其中之一。
這裏的乞兒之間的關係是談不上親密的,也不會有什麼結義的兄弟姊妹,大家年紀雖小,卻都精得很,欺軟怕硬坑蒙拐騙這事誰都幹。
鍾無名同這幾個人也對付不到哪裏去,平日裏兩看相厭,但是眼見裏頭誰要餓死了,幾人總會默默分出一點食物來。就連獨來獨往慣了的她也是如此,算是這個乞兒的世界裏少有的溫暖。
鍾無名站在溝邊,看著這具死不瞑目的屍體。
他很會說話,也很討喜,所以一開始就被侯府的人挑走了。
他好像吃胖了不少,看起來總算是有些肉,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問題,他看起來也白了很多,想必還是過過一段時間的好日子的。
鍾無名也不知道在想什麼,蹲下身子猛地嘔了出來,連同膽汁一齊吐了個幹淨。
侯府的人還是在他們之中挑選“奴仆”,可這些人去了之後都沒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