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1章 亡命與追剿(1 / 3)

直到此刻,仍有大量逃竄之敵如喪家之犬,在騰衝各地流竄。

據預2師第6團團長方誠記述:“在騰衝城收複前的兩夜,均值大雨滂沱。敵矯健精幹之官兵213名,即乘此良機分批由東邊鑽隙逃竄,經飛鳳山、橄欖寨、江苴、瓦甸西南至固東、馬站間,燒殺淫擄,極盡殘酷。”其時,逃竄之敵主要有兩路,主力逃向城東北董庫方向,一部逃向城南豬新街方向。為了迅速追擊殲滅這些亡命之徒,53軍、54軍先後派兵一部予以追剿。

芹菜塘、壩灣方向:15日晨8時許,53軍116師奉命開赴上下猛連、馬壘間地區構築第二線陣地。當日午後3時據報,有殘敵約百二三十名(內有傷兵及徒手者三四十名),於14日拂曉利用陰雨暗夜,逃竄至芹菜塘、壩灣附近。晚7時,53軍即令該師派副師長率一部進剿該敵。

師長趙鎮藩當即以主力進展至上下猛連、馬壘間地區構築工事,而以346團第1、2營,347團第1營及軍搜索營步兵兩排(共士兵200餘名),由副師長劉潤川率領,星夜前往進剿該敵。

經搜索發現該股殘敵後,16日拂曉,即開始猛烈攻擊,敵即向東北逃竄。於19日晨進至大壩附近,斃敵3名,傷10餘名,俘虜1名;虜獲步槍2支,刺刀3把。敵不支,又向打苴壩逃竄,該師於急進中斃敵3名,虜獲步槍3支,刺刀3把。同日,即將敵包圍於河頭。

21日晨,將包圍之敵擊斃8名,虜獲步槍2支。殘敵一部又向太平街方向逃竄。當即跟蹤追剿。敵人經太平街向公坡竄走,該師旋即向公坡急進,沿公路斃敵8名,追至馬站街西一華裏之舊村,將敵包圍,斃敵20餘名。

22日,我分路追擊敵至花草嶺、箱子山一帶,敵借山林隱蔽,竭力抵抗。經我猛烈攻擊,斃敵23名,虜獲步槍3支。

23日,敵又向阱口方向逃竄,並於許家田附近留置掩護隊,阻我前進。先後被我擊斃6名,俘虜1名(因重傷而死)。而後沿瓦房河跟蹤進剿,沿途戰鬥中虜獲敵步槍2支。

24日拂曉,該師繼續派隊分赴瓦房、阱口、老虎洞各地搜剿。

敵經我連日窮追圍殲,不得食宿,餓死於山林及自殺者較多。當日,被我擊斃13名,虜獲步槍2支,並俘台灣籍翻譯1名。該師又對大樹腳、阱口一帶予以清剿,在大樹腳附近斃敵2名,內有少尉1名,虜獲步槍1支。其餘多已失去戰鬥力,星散於山林中。此時,奉命將追剿任務交預2師接替。

連日戰鬥中,該路追剿部隊傷軍官1員、陣亡2員;傷士兵12名、陣亡14名。豬新街方向:對逃向豬新街方向之敵,以130師390團(戰鬥兵約60名)予以追剿。9月15日,發現敵約十餘名,當即擊斃8名,虜獲步槍7支,小迫擊炮1門,刺刀6把。經搜剿後,敵已遭殲滅。

大寨、芭蕉關方向:116師直屬各隊及348團一部(共戰鬥兵約百餘名),在大寨、芭蕉關附近發現殘敵二三十名,遂分頭展開搜剿。其中一股於22日竄至響水坪附近,被我擊斃4名,虜獲步槍2支。另一小股竄至王家寨附近,被我圍剿後,擊斃敵少尉鬆崎四郎1員、士兵6名,虜獲步槍1支。28日午後1時,又於陽關哨發現敵約20餘名,經兩日圍剿,敵遺屍13具,我虜獲步槍8支(5支被敵損壞)。經連日分頭搜剿,至10月1日,將逃竄豬新街、芭蕉關一帶殘敵完全肅清。

戰鬥中,我高射機槍連少校連長及步兵連連長均負重傷,士兵傷亡各1名。在副師長劉潤川率116師主力追剿至24日後,因另奉任務他調。54軍又令預2師第6團團長方誠,指揮該師尚能作戰之部隊接替追剿。實際上,此時該師第4、5、6各團因戰鬥減員,兵力僅各縮編為一個戰鬥營,營長分別為陳嘉謨、盧福淼、楊成章、易書光。據第5團第5連連長吳堪回憶:由於此前戰鬥中人員傷亡太大,第5團團部把剩下的擔架、運輸、通信……雜役兵都集結起來,湊了大約不到100人,由其帶領著歸第6團團長方誠指揮,參加了追殲逃敵任務。

此時,因我駐印軍尚未收複緬甸八莫,方誠判斷殘敵經騰(衝)密(支那)公路向八莫方向逃竄的可能性較大。遂決心以圍剿方式,實施超越遮斷部署。方誠將團指揮所設於騰密支路上的板橋,以一部兵力挺進至高田、大壩、古永堵擊,主力分為三路跟蹤追剿。同時發動各鄉鎮保甲協助提供情報,隨時加強聯絡。

預2師有三位參加追剿行動的親曆者留下了零星回憶。

第5團第5連連長吳堪:“一天夜裏,我團兩名電話兵在架線途中被鬼子用刺刀捅死,電話機被焚。鬼子兵為尋找吃食,經常溜進民宅。於是我們便分兵埋伏在民房外,待機殲敵。一天拂曉,兩個鬼子剛進民宅,我們一聲呐喊,鬼子呆若木雞,乖乖地跪在地上,雙雙就擒。”第4團第9連機槍手陸朝茂:“我們根據百姓提供的線索追擊殘敵到緬箐、高田,搜山搜到了兩個日本兵。他們已沒有往日的張狂,不敢鑽老百姓家,偷得幾個洋絲瓜生啃,像老貂鼠一樣啃得一半一半的。在一棵大梨樹下,有一個睡著了,一個還沒睡著。聽見我們的聲音,沒睡著的那個馬上爬起來,但卻不知怎麼又搖搖晃晃地倒下去死了,很可能得了什麼病;另一個爬起來拿著槍就對著我們,但他沒來得及打開保險,而我們都是美式衝鋒槍,大家一齊開火把他的頭都打爛了。這是日軍的一個小官,他的身上有幾根金條,還有一塊羅馬表……”

第4團特務排長王希孔:“第4團從緬箐、高田、古永至盞西崗上,在板橋深山中圍殲敵官兵百餘人,活捉5人。逃到盞西小團坡20多人,全部被我團殲滅,繳獲機槍2挺,步槍30多支。”指揮此次追剿行動的第6團團長方誠綜述為:“5日內於板橋深山大壑中,圍擊三次,生擒敵5名,點屍計敵官兵130具。因深林廣闊關係,未死之敵又逃竄拴馬林、小猛龍間之深山中。時副師長彭勱、參謀長熊起厚均到高田督剿。我乃以一部趕至盞西、猛蚌附近堵擊,自率主力分路搜山。於小猛龍附近森林內,圍剿4次,又生擒敵官兵7名,點屍計斃敵62名。內有敵野戰醫院院長五十川秀夫博士,原下令生擒,卒遭擊斃,實為可惜!此外二三逃竄之敵,又被民眾生擒4名,擊斃5名,共計11日將殘敵完全肅清,虜獲長短槍近百支。我雖傷亡官兵十餘名,亦算經濟。”既然軍方史料中對於追剿逃竄之敵數字記述“精確”,筆者就逐一進行統計,則自16日起,53軍各部斃敵118名,俘敵3名;54軍預2師接替後又斃敵213名,俘敵16名。僅此兩項合計,反推出從騰衝逃竄之敵即高達334名,這還不包括14日楊納福率部在董庫水田堵截斃敵10餘名、俘敵2名。

顯然,這個數字的“水分”太大了。據日方資料記述,13日夜至14日淩晨,從城內逃出的日軍約200人。軍方權威史料中“不確實”的問題竟至如此,直令人感歎“盡信書,不如無書”。

以上敘述,為自我方視角所描述的追剿過程。此時,在亡命途中日軍的經曆、心態,在日軍衛生兵吉野孝公的回憶錄中亦有極為細致的記述。由於可以想見的原因,逃亡與追剿原本如同京劇《三岔口》中的摸黑夜戰,交戰雙方均不知彼此的底細;加之由於記憶所帶來的時間模糊,因此很難判斷吉野孝公這股日軍屬於以上我軍追剿中的哪一股,無法將雙方的記述嚴絲合縫地接榫。

這裏,讓我們進入吉野孝公的記述,從其個人視角感受失敗者的亡命之旅:第二天(15日)早晨,偶然地遇到了這間小屋的主人,於是強迫他給我們帶路,來到了猛連。

猛連此時已落入敵人手中。我們一路留心著敵情,小心翼翼地冒雨走在尚未有人走過的山路上,已有一天一夜滴水未進。饑餓和疲勞已使我們無法再提起沉重的雙腳,隻好像蜥蜴一樣地爬行。我們來到一棵芭蕉樹下避雨,不知不覺中竟進入了夢鄉,不知睡了多長時間,天已大亮。猛然站起來一看,角落裏已不見了帶路人的身影。我們全都吃了一驚,從地上一躍而起。他已經逃走了。

他熟悉這一帶的地形,倘若他下山向敵人報告,憑他的腿腳,絕不會需要多長時間。啊!他可能已向敵人報告了我們的情況。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我們就一刻也不能在此地停留了。我們順著山坡拚命地向上跑。四五分鍾過後,下麵響起了槍聲,無疑是逃跑的帶路人密告了我們。“快!”我們順著山坡,朝著與槍聲相反的方向跑了起來。但敵人哨兵已發現了我們,並開槍向我們射擊,子彈擦著頭皮飛過。沒辦法,我們又撥開灌木叢向著下麵的山穀跑。山穀裏,連日的雨水形成的小溪嘩嘩地流淌著。我們密切注意著敵人的動靜,決定在此稍作休息。

就在這時,一種形體很小的瓜從一根樹枝上懸掛著呈現在眼前。

“這可以吃!”說時遲那時快,貝野迅速將其摘下放進嘴裏。“嗯,這玩意兒好歹可以吃!”說著環顧一下四周,發現另外還有很多。

我馬上摘下幾個放進了嘴裏。沒有一絲甜味,相反倒很苦,但由於饑餓難耐,大家都不顧一切地將其摘下來,放進了嘴裏。在沒有食物的情況下,好歹可以抵擋一陣。填飽肚皮之後,大家都有一種忘記了敵襲的滿足感,幸好身後沒有追兵。於是,我們又沿著狹窄的山穀,向著下一個山腰邁出了腳步。

饑餓來臨的刹那山裏白天也很暗,而且越走越暗。巨木群生的地方,能吃的東西一樣也沒有。我們靠采集羊齒、紫萁的嫩芽來填飽肚子,迷入深山老林已是第四天。

雨還在不停地下著。我們陷入了除被餓死已無路可走的困難境地。但有一點卻是很幸運的,在此絕對不用擔心被敵人發現。我們強打起精神,砍倒了周圍的樹木,用小樹枝和芭蕉葉等,臨時搭起了一間簡陋的小屋。

六個人在屋裏升起火,圍著火來禦寒。雨越來越大,馬上就把火澆滅了。臨時搭起的小屋也被衝得隻剩下了框架,渾身濕透的我們在饑餓、疲勞和寒冷交迫中顫抖,靜靜地等待著即將臨頭的死亡。

在騰衝最後一次夜襲中,我的左臂被子彈打穿,右腳腕被迫擊炮彈片擊中負了傷。竹迫少尉右腳大腳趾被炸斷,阪本則從肩到後背都有彈傷,還因患了瘧疾而發著燒。貝野的左臂也被子彈打穿。

沒有受傷的隻有梅野和牧山,但兩人也都患了瘧疾,已被折磨得相當疲憊。其中,阪本的傷勢最重。

竹迫少尉非常擔心阪本的身體,不斷地用言語鼓勵他:“阪本,拿出精神來,泄氣就會死在這兒。如果死在這兒,就失去任何意義!”我在旁邊也插嘴說道:“是的,阪本,如果我們在這兒死了,騰衝戰死的戰友們就全都白死了。”梅野軍曹也對他進行鼓勵—阪本是軍曹的部下:“阪本,在將守備隊的最後情況報告給師團司令部之前,不管多苦,都千萬不能死!”每個人在說話鼓勵的同時,眼裏都充滿了淚水。不久,風停雨駐。小屋早已被風吹倒,殘骸破片散落一地。這時,貝野采來了一些洋絲瓜。大家見了這餓死前的食物,都顯得很高興。每個人都拚命地嚼著這得來不易的果子,盡管沒有鹽,也沒有任何味道。“食物”數量很少,但多少使我們恢複了點精神。

掠奪大風過後的密林又恢複了它的靜寂。由於阪本也說要走,於是大家又出發了。巨木群生的密林無邊無際,越走越暗,最後我們在裏邊迷失了前進的方向。無情的雨又滂沱地下起來。我們渾身被澆透了。雨水流過後背,心裏一陣緊張,非常擔心褲兜裏的火繩被澆濕。拖著沉重的雙腳正漫無目的地走著,突然一間農家的屋子出現在眼前。屋裏冒著煙,肯定有火。直覺告訴我們肯定還有食物。

我們像野獸見到了尋覓已久的獵物一樣,眼裏放出銳利的光。

我們一個勁地舔著嘴唇,喉嚨發出咕咕的叫聲,已實在按捺不住了。

搶!實在對不住這家人,但此時如果還講什麼客氣,我們就難免要被活活地餓死。大家全都是為了食物。我們決定拋開常理,襲擊這戶人家。三人封鎖了屋子前後,二人闖進屋裏。

可能這家人早就發現了我們,我們闖進時,屋裏已空無一人。

然而,幸運的是,鍋裏的稗子飯已經做好。大家無所顧忌地抓起熱乎乎的飯塞進嘴裏。我們拿起這家的一件髒衣服,把剩下的飯統統包起,又搜出屋裏所有的鹽和玉米,馬上離開了這兒。但這些掠奪來的食物,沒過三天就被吃光了。

我們再度拖起沉重的雙腳,彷徨地行走在依然下著雨的山裏,一天天地翻山涉水,一步步地向著南方挪動著雙腳。在傷痛和瘧疾的高燒折磨下,阪本的步伐漸漸地慢了下來。我們用肩架著他,並不斷給他以鼓勵。但阪本終於走不動了。

“芒市師團部好遠啊,我已經不行了。大家別管我了,請趕快先走吧。”大家聽了這話都很困惑。“吃了那麼多苦,好不容易才走到了這兒,喂,阪本!現在我們哪能丟下你一人走呢?”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對他進行鼓勵。

“阪本,再振奮起精神!”竹迫少尉嚴厲地說道,像是發泄,又像是鼓勵。大家硬抱起坐下去的阪本,輪流背著他繼續往前走。

步履越來越慢。交加的風雨夾著刺骨的寒氣無情地向我們襲來,饑餓、寒冷和疲勞的折磨,已使我頭暈目眩。當我們突然想起阪本的時候,他的呼吸已相當微弱。這時,牧山在前麵的玉米地裏找到一間小屋。

“再這樣走下去,阪本會死的!”梅野軍曹抱起阪本,走進了小屋。這隻是一間徒有其名,破舊不堪的小屋,但總比沒有好。於是大家在此歇下腳喘口氣。小屋後麵有一石崖,石崖下麵有一個住著五六戶人家的村子。沿著村子對麵山麓的穀地有一條蜿蜒曲折的小道,小道盡頭消失在上麵的雲靄之中。

就在這時,一支敵人的部隊突然出現在小道上麵朦朧的雲靄中,並漸漸地向著村子靠近。有二三十名士兵,隊伍後麵跟著馬匹,背上馱著東西,是敵人的一支輜重運輸小部隊。這支部隊進入村子,解下了馬鞍,大概是要在這個村子裏宿營。

阪本上等兵之死“太好了,夜襲!送命還是奪糧,二者必選其一。與其坐以待斃被餓死,莫不如賭個勝負,夜襲!”大家都這麼說,於是就這樣定了。我們立即開始商量夜襲計劃。

夜襲的目的,首先不是去殺傷敵人,而是強行奪取糧食。如果時間允許,再搶奪一些雨具。由於要趁著敵人吃晚飯時襲擊,所以免不了要混戰。最後究竟能有幾人活下來,還是全體被殲,大家誰也說不清楚。這實在是一個充滿辛酸、孤注一擲的夜襲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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