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桑醒得早,天還沒有完全亮,隻有微弱的光透過門縫斜灑在地上,屋內仍昏暗一片,她的夫君沉沉地睡在床裏側,麵朝著自己,手搭攏在她腰間。
似乎感受到了月桑醒來時窸窸窣窣的小動靜,身側的男人無意識地收緊胳膊,將月桑摟得更緊了些,同時埋首進她溫暖的頸窩,嘴裏呢喃著什麼,月桑沒有聽清。
但月桑卻因著脖頸處的吐息和腰間緊纏的手臂瞬間清醒過來,困意散了個一幹二淨。
她原本柔軟放鬆的身子僵硬住。
自打重生之後月桑就很抵觸陸枕鬆。從前對她來說格外有吸引力的男性身軀變得食之無味,她不願多看,也不想觸碰。或許是因為每一次看見陸枕鬆時,她下意識想起的都是上輩子對方伏在別的女人膝蓋上時,那眷戀的、深深依賴的模樣。
隻有見過那樣神色的陸枕鬆,才能明白他和自己多年來的溫存不過是止於表麵的平和——不及情愛熱烈,也沒有親情深刻。
像紙糊的房屋,看似牢固紮實,實則內裏空空,任誰來碰都能輕易坍塌,最後落得麵目全非、一片狼藉的結局。
月桑輕輕歎了口氣,動作小心地掀開被褥,離開陸枕鬆的懷抱,寒氣瞬間包裹住她隻穿了件內衫的單薄身子,月桑一個哆嗦,心裏卻因為不再和陸枕鬆親密接觸而放鬆許多。
她坐起身子撿起蓋在被褥上的襖子隨意套上,動靜卻吵醒了睡夢中的陸枕鬆,月桑正欲下床時聽見背後傳來陸枕鬆略有些含糊的聲音:“這麼早就去醫館嗎?”
月桑動作滯了滯,隨後輕應了一聲,並沒有轉頭,隻匆匆道了句:“你再多睡會兒。”
衣角卻被一隻白玉似的手拽住,力道不重,陸枕鬆大概仍未從困意裏抽身,說話時字與字像浮在棉花上,沉下去、漲上來,就這樣起伏著落進月桑的耳裏,沒有白日裏的清泠沉靜,反倒撒嬌一樣的綿軟:“午時回來用飯嗎?”
麵對陸枕鬆難得的親昵,月桑有些詫異,她抽出衣角,為了不顯刻意,順帶輕摸了摸陸枕鬆烏黑的腦袋以作安撫。
“不了,不用等我。”
陸枕鬆小聲應了,沒再多說些什麼。
他下半張臉都埋在被褥中,隻露出一雙半睜著的、蘸著迷蒙的水霧的眼睛看著月桑,很漂亮靈動的一雙眼,明明什麼都沒說,眼波流轉間卻好像在無聲地哀怨著什麼。
月桑沒有多看,很快就穿好衣物,輕手輕腳走出房門。
李月桑家裏是開醫館的,隻是娘爹都走得早,家族產業便落在了作為女子的她的肩上。月桑上麵還有個哥哥,倒不是親生的,是母親在外的妾室所生,還是在父親病逝之後才接入家裏;那時候月桑已經十一歲,哥哥李響悲十四歲,他們相聚太晚,月桑不善言辭,哥哥又從小體弱多病不常與人交往,鮮少踏出院門,就連用飯也是一個人在屋裏吃。月桑常年見不到哥哥幾麵,因而雖有個兄妹之稱,但感情並未深厚到哪裏去。
不過月桑在重生之後倒常往哥哥院子裏跑。
她總是忘記不了前世家裏敗落,就剩下哥哥一個人孤苦伶仃。她的夫君同來路不明的女人跑了,哥哥竟也對那個女人暗生情愫,隻是女人走時沒有帶上哥哥,家裏還受她牽連,愛恨交織之下,本就身體抱恙的哥哥在如此打擊更是一蹶不振。
月桑仍然記得夜色淒厲的許多夜晚,哥哥倚靠在床榻上,咳著血帕也要攥緊女人最後留下的信紙,膚色愈是灰白,眼睛愈是漆黑,愛恨彼此撕扯,最後唯餘死寂。
哥哥的身體已經到極限了,但月桑也無能為力,因為那時的她已然是魂魄狀態了。
月桑也想替哥哥傷心,但是她內心空空茫茫,七情六欲都好似隨著肉身一起死去了,隻是月桑看著那樣的哥哥,看著為那女人癡狂的無數男人,她覺得好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