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廟堂之高,處江湖之遠。
帝王權術,製衡斟酌,他這半生留給自己的並不甚多。
奪嫡是盛世之景,等到海清河晏、四海升平,兄弟姊妹便會內伐。同室操戈,禍起蕭牆。
荊州熊山,江北西陵峽,遊玩遇刺,彼時尚未承位。
他把玩係於扇柄的玉墜子,這是宜美人入宮三載贈與的生辰禮,她手巧,玉麒麟鐫刻栩栩如生,觸之生涼,令其愛不釋手。
帝王其時落魄盡付與昭月。
美人許是忘了,他執朱筆批政折,本不該常憶往昔的,帝王更甚。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豆蔻似的嬌嬌,分明自身難保,還願將細軟包袱贈予一位萍水相逢的落魄生人。或相忘江湖,或相濡以沫,他的緇緇從不奢求有何回報。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待他回京派人前來尋,卻覓不到她半分倩影,有人說神女投溪化明珠,有人說美人薄命白骨埋。他沉寂兩年,一朝奪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或許上天憐他半生坎坷,京中盛家有女,二八年華雲英未嫁,傳聞是尋親回來的,來處正是昭君溪。
本著寧可信其有的態度,他執意要盛家送一位女兒入宮,盡管她已過了選秀年紀,盡管她是庶非嫡。
“臣女盛昭月,拜見陛下。”肩若削成,腰如約素;明眸善睞,靨輔承權。
翩若驚鴻,婉若遊龍。
巧笑嫣兮,美目盼兮。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他如是說。何德何幸,莫大歡喜。
可他的宜美人並不甚愛他。
她眉目清冷,舉止嬌縱,仿若兩人。
盛家嫡子反駁說,緇緇未出閣時賢良淑德,帝霎時大怒,遂頃刻平靜,他想,或許是朕將她寵成這樣的。
他隻是有些疑惑,盛家嫡子腰間佩戴的容臭做工怎會與緇緇的手藝如此相像。
石榴花釵配得上朕的緇緇,可朕從未見她戴過。帝王會留意宜美人身上的變化,可他政務繁重,總有顧不到的時候,宜嬌嬌受委屈也不告狀,於是生了諸多嫌隙。
不過,朕和緇緇終於有孩子了,朕很高興。
朕覺得盛家嫡子喜歡朕的緇緇。
並非朕疑心深重。他已二十有四,早該成家,卻常以振興門楣為托,推辭朕的擇配之旨。
朝堂已有異聲,君主不得不冷落受寵妃嬪以彰賢明宥德,另立寵眷掩人耳目。朕的嬌嬌啊,再等等,等朕站穩腳跟,等爾子嗣落地,無論璋瓦,便能明著疼你了。
帝王召人散播了宜美人昏厥小產的消息,昧了緇緇的本意,不久盛昭爻私底下便有了動作。
他在試探,卻不知道這一舉動將緇緇推得更遠,更不知自己放在心尖尖上愛的緇緇給過他最後一次機會,帝王的驕矜自負令之錯失良機。
有人不曾知曉,也無從知曉,明君心藏一人,多深多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