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炷香的時辰,便輸得慘不忍睹。溫栗不忍打擊其自信心,換著花樣兒誇耀至少還吃了幾顆白子,華陰自覺沒趣,拋去手中多餘的雲子,落盤鏗鏘。
“好啦,”她撐起下頜,眯眼觀察庭院周遭翠竹淅淅瀝瀝搖曳的影子,“時辰還早,不若我與你說些趣事。畢竟這裏難得有新人來,以後或許再無見麵的機會,相識一場也算緣分,一些話兒我不與他人講,隻同你說罷。”
溫栗好脾氣地拾掇散落各處的雲子,聞言也不禁氣笑,“你倒將我當成知心密友交付了,小心我散布出去,叫你下不來台。”
華陰懶得與她作口舌之爭,語氣又輕又緩,仿佛切身沉浸到那段回憶之中,臉上浮現一抹釋然與留戀,“我生在江南水鄉,那裏民風淳樸,魚米之鄉溫柔了我的母親,更讓來那裏的達官貴人流連忘返。
母親是個敢愛敢恨的女子,亦生得絕頂標致,我或應遺了她的性子罷,不論身份地位,拿得起亦放得下。
一夜風流的高官走了,曾經的海誓山盟悉數作廢,隻剩母親一人獨守空閨。
她不是沒想過到京城來找他,可那時的她身無分文,父母亦是不願認她這麼一個不守婦道的不潔之女。
我不知母親是如何一人將我拉扯長大,想象也知其中不易。
她的針線功夫是一等一的好,是遠近聞名的繡娘,我的女紅也是她親手教導的。
日子這麼過下去,或許也不錯,可命運似乎並不想放過我的母親,病痛昏花紛遝而來,湯藥耗費了母親大半心神,她的身體迅速衰敗下去,像一株將死的枯草。
她臨終時告誡,萬不可因情愛生怨,空留寂寞成恨,隻求我萬事平安,一生順遂。
纏綿病榻之際,我才知曉母親原來一直都念著我那素未謀麵的父親,她是帶著遺憾離開的,到死都愛著那所謂的虛無之人。
多可笑啊,我以為她早早便放下了,那個帶給她痛苦的男人,曾為她留過什麼嗎?我這個拖油瓶嗎?
到頭來還叫我不要步她的前塵,真是可笑。
我不知她走時,是對我往後擔憂更重,還是對那人思戀更重,抑或二者兼有之。
一個可憐的女子,被情愛困住一生,抑鬱而終。
母親在生下我之後轉變了想法,不再打算上京城打擾他,也不曾在我麵前提父親的隻字片語,玩伴們都嘲我無人教養,她亦無動於衷。
她是否愛他更甚?
於我而言,不過托了那個男人的福,教她不得不愛屋及烏。
我恨也不恨,她都是我的母親,一個可憐而怯懦的女人。
我想,她缺一場風風光光的十裏紅妝,那麼葬禮的排場便辦得大些罷。那些靠其繡工攬下的房產地契變賣了換成銀票,也算用之其所了。
等待入殮的日子可謂十分難熬,我得時刻守在一個死人身旁,寸步不離。
深夜子時,我遵從禮儀,抱著母親生前穿過的衣物,朝北麵叫她,可惜無人應答。除了外祖父、外祖母,誰還會來吊唁呢,況且母親生前與其交集並不深厚,想來也是不願露麵,故而省了命赴。
如今也未曾見到比擬母親的人物,她生得清絕綽約,連我也不及半分。
沐浴之時,撫其嬌妍皮肉,修其纖蔥玉指,嫋煙朦朧,她緊閉雙眼,我卻以為是熟睡所致,不禁嗤嗤作笑,歎那個沒良心的男人無福,少了我娘這個絕色美人。家中已無柴米,委屈她無飯含,我憐惜地擦拭水中尚且溫熱的肌膚。
入殮出殯,竹竿挑起的明旌似要把天也遮蓋了去,隱天蔽日,白花花一片,場麵聲勢浩大,如火如荼,我站在靈柩一側,跟著嗩呐隊伍一齊前進,長街人影綽綽,猶如孤魂野鬼遊蕩,飄飄然的,看不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