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不喜奢華,隻不過他覺得唯有世間最珍貴方配得上我,所以那些形形色色的奇珍異寶都進了我的宮中,分明我連它們的名字都叫不上來。
娘生前就常說我心思深,以後坎坷難過。我卻嗤之以鼻,哪有親娘這般咒自家女兒的?若不是她薄命,我非得叫她好好看上一看,我如今坐在了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位置上,榮寵加身,無限風光。
可這並不是我想要的。其實寵愛於我而言,不過可有可無,宮妃若這一生隻有困在深宮紅院裏頭,伺候一個常年隻見得兩三麵的男人,未免辜負終生。
宮中並非都是墨守成規的妃子,就譬如張美人罷,噢,如今該改口叫張皇後了。我初次見她,是在某年臘月寒冬,想來好笑,我自個也是在隆冬離開的,好像跟凜冬過不去了似的,犯衝。
我還記得她當時穿的如火烈紅,在雪地裏紮眼的很,赤狐大氅將她裹得像顆蠶蛹。彼時與我還未曾結交,她本名叫張明霜,禮部尚書張夜思之女,進宮不過五年就被人下了紅花,再孕不了子嗣,我有些可憐她,畢竟在宮中沒有子嗣傍身,對宮妃來說尤為致命。
“你說,若是我也沒了生育能力,陛下還會不會這般寵我?”我站在屋簷下,眯眼看漫天風雪,眼神虛浮,連我自個兒也不知在瞧些什麼。
“主兒,莫說這麼不吉利的話,奴婢覺著王上對待她人,比不得主兒萬分之一。”阿綠卑躬屈膝,說的煞是篤定。
我卻不想聽這樣千篇一律的答案,盡管她或許是真心這般認為的。我倒想騙騙自己,可張美人現如今落魄失寵的處境就擺在眼前,難道非要淪落到那般境地,才幡然醒悟自己並非特例嗎?
前車之鑒如她,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視若無睹。
“走罷。”我驟覺涼意侵襲,分明衣裳厚得笨重,乃至無法自身慣常行動。阿綠扶起我的手,一步步往寢宮走去。
昭陽殿地勢與其他宮室不同,妃嬪們所居後宮是通過永巷與昭陽殿連通的,分作左右兩院。也就是說,回宮勢必經過那條曲徑通幽的長巷,南北寬十八尺、長二百一十丈的東西宮道,西端連通宮城千秋門,由千秋門入城後即折而向北,後又折而向東,沿著北排房後牆直行,到北廊房和北排房東端後再折而向南,然後再折而向東通過宮城東牆的萬歲門出城。
永巷稱得上是前朝與後宮的南北分界線。
永巷以南,是以太極殿為中心的宮城朝殿,又被稱為“南宮”;永巷以北,是以華林園為中心的池苑,又被稱為“北宮”。
昭陽殿東西兩側分別有東閣、西閣,通過長廊與其連接。
東閣內有含光殿,西閣內有涼風殿。廊腰縵回,蜂房水渦,長橋臥波,煙斜霧橫,是另一天地。
我不知他為何將我安置此殿,不過我想,應是彰顯寵愛之意罷,畢竟漢成帝寵妃趙合德也曾居住於此。倘若要進後宮,須得經過我所在宮殿,其中深意我不敢揣測,左右不過另一份獨寵了。
我緩步走著,高牆拔地而起聳立在兩邊,沉重悒怏的氛圍席天籠罩而來,將深宮顯得那麼狹隘,抬頭望去,連天都是規規矩矩的四四方方,棺槨大抵不過如此了。
冬夜燈火照不進永巷,阿綠執著一盞風燈,幽明燭光半明半暗,腳底下踩的厚雪沙沙咯吱,往回看一步一個腳印,風吹得那般緊,我攏了攏領子。
不遠處乍然多出一抹燈影,搖搖晃晃,似是沒有人形,火急火燎地愈靠愈近。
阿綠登時嚇得呆愣停駐,不敢亂動。連帶我也嚇得麵色雪白,緊抓住阿綠的手腕,看不清前方到底是個什麼鬼怪,心中卻又猶疑許是哪宮宮女宦者。
“站住。”我盡量平穩地命令道。
燈影果真停住。
我深吸一口寒氣,心有餘悸地按了按胸口,阿綠則攜著我繼續往前走,離近了才發現是個小宦官,跪在雪地裏顫抖等待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