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個市井潑婦躺地上賴賬,放聲大喊,“你若不救,我發誓此後定同跗骨之蛆一般鑽進你生活中的每個角落,無論在何處,不管天涯海角,一輩子也莫妄想擺脫!”
又怕她聽不明白,他斜眼盯凝,用一種幾近威脅的語氣補充,“我過得不好,你也別想好。大不了魚死網破,不死不休。”
華陰暗咬牙,她便知道惹上了個不得了的主,怎麼這般難纏?
涉身入世,本就對當道豺狼退避三舍,若非自己無傍身才幹,哪輪得到他在此貧嘴餓舌。
她不再試圖扯開那人攥住的衫裾,反眼平淡發問,“冒昧,你們與他的矛盾到你死我活的程度了嗎?”
幾人都有些看不懂此刻無聲蔓延的尷尬局勢,另個體格壯碩的漢子下巴上掛著一圈絡腮胡,上前一步勸阻道,“其實也未必到那般田地,不過他與我們劃拳輸了錢,隻打算教訓教訓也就罷了,不會傷及性命。”
華陰略微失望地輕歎,如此說來,不是不共戴天的仇恨便不能致之死地了。
若以前的她絕對不會相信,自己竟然會在同一個人身上栽兩次。
得寸進尺。
她商酌能否代還,答案自是肯定的,他們不是不講道理,酒錢到位就退下了,走之前還十分貼心地把那扇將倒未倒嘎吱亂響的門給她扣上了。
至此靜寂無聲,地上掉下一根銀針大抵都聽得見。
“最後一次。”華陰沒有看他,寡淡冷聲送客,“滾出去。”
少年撐起身,幹脆屈腿盤坐,一手隨性搭在膝上,眼中波光流轉,無端透出一股子邪氣玩味,“你一定很好奇我是誰。”
他說得篤定。
華陰淡淡掃過,不作表態,不厭其煩地下達逐客令,“滾。”
少年裝作聽不見,眼神一昧追著她瞧,如同看到什麼古玩奇珍,“客羽,我的名字。”
“放心罷,我方才那話兒是誆他們的。”見華陰眼神戒備,他好心勸道,“你那點三腳貓功夫還不夠格呢,我若真起了壞心,縱使十個你也不是對手。”
少年拍拍灰起身,宛如一個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搖頭晃腦神神叨叨說他就是為她而來,還說自己與她的造化是相連的一個結,沒有法子解開,天命不可違。
華陰麵上雖不顯,心下早已掀起萬丈驚濤駭浪。一通話下來,更是令人不明所以。
她不信鬼神,到底忌諱。
畢竟高坐廟堂的帝王尚且信奉天象星宿,特設天師巫祝一職,卜筮堪輿,企圖窺測天機。天師一職卻非常人擔得,非天資聰穎者,不得任。曆屆選拔皆自些天賦異稟的孩童中擇優,可惜慧極必傷,泄天意傷根基,大都早夭,曆朝曆代曆任無一例外,及冠對於他們而言,都是種奢侈。常言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有算天的本領,作為交換的便是人生在世本就不多的壽命。往往探得一縷因果此後就極易夭折,不出意外三年之內必死無疑。
她從前在廣內殿翻閱過曆代天師列傳,裏麵記載曾有一位名叫客宜的天師,智多近妖,當時正值天災之禍,狼煙四起,烽火肆虐,瘟疫橫行,到處民不聊生,哀鴻遍野。他卻每每勘破天數,多次襄助國家躲過危亡之漸,不想一朝夢得漫天星隕,驟知國之氣數將盡,故逆天改命,耗盡壽元,又一次救國於水火之間,彌足珍貴。
國勢前途或昌隆,或飄搖,無論卦象好壞,皆是由曆任天師的血骨肉身堆砌而成,以血肉之軀維持周轉一國氣運。
難以置信的是其所得預言縱使當下不曾實現,後世也定會一一應驗,神機妙算,一語成讖。
華陰不知此人究竟是何來曆,他與客宜同姓,雖客姓者不在少數,況且史記從來偏頗,潦筆草草,誰也不知道客宜真實存在與否,抑或隻是記載的史官一個富有神話色彩的杜撰也未可知。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而今卻也不敢排除是客宜後人的可能,倘若真如同他所言,二者命數綁定,那她下半生恐怕命途多舛,坎坷難過。
如此冤家聚頭,豈不折壽?
她隻盼著這人是裝神弄鬼,故意扮成老神棍渾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