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乍破。眾人早早便都收拾好包袱,在約定好的地點集合。

檸月掂了掂腰側掛著的暗器袋,略無聊地抬頭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又瞧見旁邊緊挨著自己的女子看似清明實則呆滯迷濛的淚眼,微微曲指,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頂。

“怎麼了?”她撇頭看他。

“噓。”青年噤聲,示意她朝前看。

烏棲正在前頭邊踱步邊負手照本宣科念了須得留意的要事,未過一刻,便忙不耐地招呼他們上山了。

畢竟交好,與紫菀、霜玉他們打過照麵後,二人方才動身尋找安棲之地。

一路上草木叢生,昨夜嚴冷淩寒以至凍了層霜結在枝葉上頭,而今化開,本就難走的山路更添了些潮濕。

華陰輕功如今練得不錯,然而為了節省體力,她寧可步行求穩。

又沿路折了些枯草栓係在鞋底之下,以便隱藏蹤跡。這都是些基本功了。

“你打算如何淘汰那些多餘半數的人?”她捂唇打了個哈欠。

“不是已經談妥了嗎?”檸月問。

女子白了他一眼,哼聲道,“雖說是這樣,可也不能將抉擇全指望到別人身上。”她歪頭笑了笑,雙手合並拱起,“畢竟你這麼厲害,若是先將像你這樣的淘汰出局,豈不更好?”

青年眨眼,“我不會被淘汰的,你也不會。”

她抿唇揚臉,“這個我自然知道。不過基於利益的關係本就脆弱易碎,須知‘以利相交者,利盡而疏。’,如若你我身陷險境,他們未必相救,唯恐落井下石,到時因利製權不過一句話的事。”

檸月一麵打量四周一麵回應,“可我們早已說好了,怎能反悔?以後同僚相見,豈不尷尬?”

女子略不屑地輕哼,“若要有廉恥,就不會有這個組織了……越到後頭,實力強勁的敵對方越多,這麼簡單的道理,你難道不懂嗎?他們不抱著先必除之而後快的念頭,我是不信的。”

他好似偏要駁上一駁,“投之亡地然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

她擰眉豎眼,“你!”

怎可愚昧如斯!

以利相交,利盡則散;以勢相交,勢敗則傾;以權相交,權失則棄;以情相交,情斷則傷;唯以心相交,方能成其久遠。

但凡檸月心如赤子,她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可他草菅人命,輕慢無辜。

檸月見她真生氣了,便趕忙找補,“所以先其所愛,微與之期;踐墨隨敵,以決戰事……”

華陰沒再聽見他講些什麼,反倒驚出一身冷汗,不動聲色地短促喘氣,捋好一縷汗濕的額發。

她又一次驚醒,看清了這裏究竟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這裏的人也都個個嗜血成性,惡積禍盈,怙惡不悛。

而她自己,恐怕遲早也會成他們那副模樣,犯下一筆筆滔天罪孽。

華陰下意識輕顫眼睫,加快步調將那人甩至身後,仿佛這樣就可以短暫逃離這個堪稱煉獄的窒息所在。

可心尖兒突然又衍出一點酸楚之意,華陰本意是不想與任何人沾染上半分因果,可終究情非得已,她做了件折斷曾經目下無塵的自己寒梅傲骨的鄙棄之事。

母親還在江南等著她。

這個執念足以支撐她活下去。

檸月擅暗針,每根長約三寸六分,以防誤傷,皆沾了一層薄蠟封住針尖,形狀細毛堪比發絲。多用七枚長針打入人身上的七處大穴,隔斷了氣血,令之氣虛體弱,嚴重者致死,每每入針之初就如同被刀剜肉。

大抵他也算得上醫毒雙修了,實力自然不容小覷,可惜人無完人,檸月很強,但就……腦子不太好使。

不是愚鈍,而是另一層麵的——他師父總念叨檸月以後絕對會吃虧,太重情了不是甚麼好事。

檸月不懂,但這不妨礙他喜歡自己的搭檔華陰。

如果客羽在這裏,一定會說:媽的,戀愛腦。

她鑽了這個漏空,勢必心懷歉疚。

可她絕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