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一點兒沒有變小的意思,淩遲袁崇煥那天,也是這樣的大雨。
杜天笑拿著一把小刀,有點像閻大夫傷我的手術刀,不過稍稍要大一些。他渾身濕透了,一身紅色的衣服,緊緊貼在身上。
他不緊不慢地用刀割著慶王爺,但是看起來並不恐怖。他的麵相一點也不凶狠,瘦長的臉配上三縷短髯,像個教書先生。
他專注地割著肉,隻是割肉,好像忘記了對麵受刀的,是一條鮮活的生命。人們也覺出來單調無聊,和看一個花匠剪枝沒什麼區別。
可是沒有人離開,似乎在期待什麼,又知道不會再出現什麼。
杜天笑仿佛也忘記了看熱鬧的人,雖然對著這麼多觀眾,他卻沒有一點兒表演的意思。
他做著自己的事,就這樣一刀又一刀。大雨直接把流出來的血衝沒了,割開的傷口被洗得很幹淨,深紅色的肉被割下來,慢慢變成了灰色。
慶王爺還活著,他似乎有些糊塗了,嘴裏嘟囔著,一會兒說自己錯了,一會兒又說自己沒有錯。
“我是朱家子孫,國難當頭,我不思替皇上分憂,縱情聲色,真是死有餘辜,死有餘辜啊!
唉,生在帝王之家,未嚐是什麼好事。山河破碎,民不聊生,我心裏好受嗎?朱家天下,不知道能延續到何時?太祖皇帝啊,救救我們吧!”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
“我朱常慶何錯之有?我隻不過是心疼自己的女人,買幾顆荔枝給她吃而已。若煙何錯之有?她嫁給一個王爺,以為能過得好一些,沒想到幾顆荔枝,竟然毀了她的一生。”
過了一會兒,工部來人搭起了一個大棚子。杜天笑和慶王爺不用再淋雨了,兩個人相對一下午,誰也沒理誰。
慶王爺被杜天笑割的麵目全非,卻沒有責怪他,依然嘟嘟囔囔,主要是責怪荔枝的錯。
“人間若無荔枝,更減如許悲劇!”
這是我聽到的,慶王爺最後說的很清楚的一句話。
晚上的時候雨停了,軍爺們點起了火把,火苗跳動著,發出嗶嗶啵啵的聲響。我真佩服杜天笑,從下午到晚上,他沒有喝過一次水,沒有去尿過一泡尿。
今日行刑告一段落,明日接著割肉。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心裏有說不出的鬱悶。徒弟李虎請我喝酒,桌上的紅燒肉我一口沒動。
幾杯汾清下肚,居然有了一點醉意,李虎扶著我,給我送回家睡覺了。
第二天我還沒醒,牢頭李四過來喊我出去,說今天慶王爺的妃子,就是喜歡吃荔枝那個秦若煙遊街。
我昨天喝多了,頭還有點疼,不想去了。李四淫笑著說,因為秦若煙嘴饞,害了慶王爺這個皇親國戚,被判了騎木驢遊街,然後送往教坊司接客。
我之前聽說過這個刑罰,那是懲處失節女人的,比如謀害親夫,與人通奸。
今天秦若煙破了例,因為害了慶王爺,破格領到了這個刑罰。
大街上人山人海,比過年還熱鬧。我發現今天早晨,人們的脖子都變長了,伸出手去就能抓住他們提起來,像鴨子或者鵝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