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楓噩夢(1 / 3)

他年輕的時候,殺過十一個人。其中有十個人在以後的歲月裏頻繁地給他托夢,對他造成騷擾與恐嚇。

近日這種情形更加嚴重,他的睡眠已完全被噩夢占用了。隻要他一閉上眼睛,那十個身著白衣的冤魂就會撲上來,他們手中的刀劍狂風暴雨般刺入他的血肉,使他痛不欲生。他能把握現實,但他主宰不了夢境。現實中他算是個小有成就的人,可在噩夢裏他卻隻有任人宰割殘害。

他癱坐在太師椅上,將手中的一把劍緩緩拔出劍鞘——但是隻拔出了一半。二十年來這把劍他已拔過無數次了,每次都是拔到一半的位置,然後對著它緬懷一會,再慢慢地放回去。

劍身上刻著一個“空”字,淡如青煙。

他姓莫,他叫莫空。這名字是他師父取的,寓意著不要空度此生。

他師父的祝福已經實現——無論誰殺過十來個人,都不能說他這一生是“空”的了。

莫空歎息著,將劍推回了劍鞘。再一次決心忘記那些白衣人。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門忽然開了,一個白衣人施施然走了進來。

這人白衣似雪,很年輕,也比較漂亮。他在距離莫空大約兩尺的地方停了下來,嘴角掛著不三不四的笑意,眼睛裏露著某種類似於關心的神情。他說:“我回來了。”

他是莫空唯一的兒子,名為莫負,字從之。

莫空失神地凝注著他的白衣。二十二年前,他在一夜之間殺了十一個白衣人。可後來他的兒子卻偏偏就喜歡穿白衣服,簡直是非白衣不穿。他們父子的關係一向不好,仿佛生來就有仇,莫從之甚至很少呼喚他“爸”。

他常常會懷疑,莫從之是不是那第十一個人的轉世。

其實莫從之是個相當隨和的人,他做事靈活又喜歡隨遇而安,他有很多的朋友,很多的情人,他跟他們的關係都十分親密融洽,偏偏就跟他老爸不和。他十七歲就離開了家,在外麵鬼混了三年以上,從來沒想過要回來看看自己的父親。數日前不知是誰誤告他莫空已病入膏肓,他才“不得不”回來一趟。

父親的心裏在歎息。他閉上眼睛,緩緩道:“我老了,說不定哪一天,就會把這一切都托付給你。”

世上的兒子聽到父親這麼說,即使沒什麼感觸也一定會懂得要立刻跪下,涕淚交加的叫道:“不會的!一定不會的!父親春秋正盛,千萬別這麼想!”

可是莫從之卻在微笑,他微笑道:“好,隻要你願意,隨便哪一天都可以。”

父親沉默不語。兒子卻關切地凝注著他,輕聲道:“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根本用不著管別人。其實我覺得……”他忽然上前一步,俯身道:“我覺得即使你想回帝鄉也是可以的——如果你還能找到它的話。”

莫空忽然一震,他張開眼睛,看見了一個關門而去的白色背影。在門縫閉合的刹那,莫從之淡淡道:“你要是沒別的吩咐,我明天就走了。”

他的前半句話勉強從門縫裏擠了進來,後半句話則被關在門外。

莫空望著這扇門,想起了帝鄉。

那是一片黑黝黝的鬆崗,無邊無際,詭譎潮濕且暗無天日。他至今都不知道它究竟是什麼地方,卻在那裏度過了二十個不辨春秋的年頭——和他的師父。

他的師父教會了他劍法,並且反複告訴他:人生最大的快樂就是有仇可尋。我很痛苦因為我的仇人都死了,死在了別人手裏。而你,你的仇人還活著,你一定要殺了他,享受這種快樂。

按照師父的說法,他是中原鏢局裏一個鏢師的遺孤。那鏢師在一次走鏢的過程中,不幸死於一個以殺人越貨為主業的江湖幫派,其名為白楓閣。而莫鏢師就是死在其閣主白不休手下的,所以白不休就是他的仇人,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在一個深秋的傍晚,他師父把他送上了馬車,冷冷道:“你走了,就再也不能回來。”

莫空道:“可是如果以後有人問我是從哪裏來的,我該怎麼說?”

師父道:“你就說是從帝鄉來的。”

莫空道:“那如果人家問我師從何人,我又該怎麼說?”

師父道:“你就說我不告訴你。”

車門關上的時候,他看見師父的眼睛裏盤繞著激動的淚水。他不想思考那層淚水的含義,他對眼淚沒有興趣。

幾天後,他找到了白楓閣。

白不休坐在一張華麗的檀木椅上,衣冠似雪。十個白衣人排列他身側,儼然是他最忠心的下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