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鷹擊長空(2 / 3)

細聽振興敘述前因,事兒樣樣都有合理的解釋,可直覺上總覺著少了點什麼。正預備提出疑問,不料振興話鋒一轉,連著幾個問句,句句暗帶詰責。我揚起臉,隔著水霧細瞧邃目,裏麵布滿了紅絲,還有極少見的疲憊,壓下眼淚,抬起纏著紗布的手,歉疚地撫上消瘦的麵頰。藍鵬飛離世,我又不省人事,裏裏外外所有的事兒,悉數落到剛病了一場的振興肩上,還有三天才滿二十六歲年輕的肩上,這兩日,不知他怎樣度過的。

人的容納和承載是有限度的,當擁有了一些常人沒有的東西,也必會缺失一些他們所擁有的,比如,哀傷,對於藍家的掌舵人,注定是個稀缺字眼。“家裏的事兒,我來管。”我的手指移到振興張開的唇邊,“你放心,我自個的身體我會愛惜,為了你,為了咱們的家,我會愛惜的。爹的事,咱們得辦得風光點,多請一些人來,爹去世的原因不要隱瞞,連著那些奸細的證據,一起公布出去。哀兵必勝,振興。”

一番長話落地,沒有回音,隻有深深款款的凝視,黑瞳似一葉小舟,載著我漂遊在碧幽的汪洋之中……

時間一晃,到了藍鵬飛的頭七。我沒按通常到家吊唁的模式操辦,而是在講武堂的禮堂設了靈堂,麵向廣大的民眾和士兵,舉行公祭。藍鵬飛死因公布之後,舉國嘩然,大家紛紛撰文,抨擊楊家父子,不謀求治理國家,四處製造恐怖慘劇。故而,不少和楊家不對的派係和要人專程前來吊喪。

放晴的奉天城,籠著一層淡金色,離講武堂尚有一裏遠,道路兩旁崗哨漸密,並拉起了警戒線,臂纏黑紗的哨兵,紛紛撤槍,神情肅穆地向緩緩駛過汽車行禮。他們行禮之人,坐在我的對麵,帽簷繞了一圈黑布條,身披黑呢鬥篷,手戴白手套,巋然端坐翻閱著一疊厚厚的文件。一夕之間,我和振興的稱呼,全都去了一個“少”,振興的官職也去了一個“副”,藍鵬飛離去的第二天,東三省議會臨時開了特別會議,批準振興接任東三省保安總司令。

身邊戴著重孝的庭葳,沒精打采地靠過來,撩開我帽簷綴帶的長長黑紗,探進頭偎在我懷裏,一動不動地側臉瞧著我的麵孔。這幾日,打理善後及下葬事宜,忙得□乏術,無暇騰出專門時間陪伴庭葳,白天便帶在身邊。也許,在我腹中就經曆了至親的死別,對死亡早已不再陌生,幾天來,他都不吵不鬧,在一旁看書玩玩具,或者看著我發呆,極少開口說話。

“怕不怕?”臉上的水泡已經幹掉,結了一層難看的痂皮。

庭葳搖搖頭,小手抱緊我,“我隻怕,看不到媽媽的臉。”

我本想著忙完後,再設法打消庭葳的鬱結,未料他的結症竟是我,痛心地捧住小臉,噙淚應道:“小葳,媽媽也是。”

“媽媽,媽媽,……”庭葳扭頭紮進我的懷中,嗚嗚地哭喊出聲。

“庭葳,來,你媽媽的傷病還沒好,等她大好了,你再天天哭給她看,保準她長記性。”振興放下文件,抱過庭葳,掏出手帕,幫他擦去眼淚鼻涕。

庭葳破涕為笑,瞅我一眼,衝振興重重嗯了一聲。瞧著兩個藍家男人再次為我定下攻守同盟,抹去眼淚,哼道:“怎麼教孩子的?人家可都是說,男子漢大丈夫,有淚不輕彈。”

振興不理會我的抗議,捏捏庭葳的鼻頭,“古有雲,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咱們當然得用你媽媽最厲害的武器,對不?”

“嗯”,庭葳再用勁點點頭。

振興理理庭葳頭上的孝帽,亦收起剛才的玩笑之意,認真說道:“還有,庭葳,你要願意,二叔很樂意聽你喊我爸爸。”

我被振興突如其來的提議說愣住,及至庭葳小心翼翼回視時,才豁然明白,振興比我更懂孩子。點頭之後,聽著脆生生的一聲爸爸,看著擁抱一起的兩人,鼻子再度酸澀。庭葳雖小,可孩子生存的本能,意識到家不再是原來的家,少了藍鵬飛的疼愛,我成了唯一的依靠,即便親如父子,二叔和爸爸,不同的稱呼,意義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