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楊公子呀!我們先生在家呢,您快往裏請!今天是怎麼了,這麼冷的天,還下著大雪,大家夥兒怎麼都來了?”看到站在門外的是平時總來找梁啟超的楊度,梁武連忙熱情的招呼道。
“噢,還有別人來嗎?”
“可不是嘛!一大早先是麥先生跑了來,然後林公子和康少爺又結伴而來。這不,他們進去還沒一盞茶的功夫,您又來了!”梁武一邊引著楊度往院裏進,一邊繼續嘮叨著:“這京城的冬天怎麼恁的冷,還是廣東的氣候好,最冷的時候穿個夾袍也就可以了……楊公子,我記得您也是南方人吧!為何卻好像不怕冷似的?”
“啊……我曾在河南歸德住過幾年,對北方的天氣也有些習慣了!”楊度心不在焉的隨口答道,腦子中卻還在想著麥孟華、林旭和康廣仁也冒雪前來的事:強學會和《中外紀聞》先後受到了查封,京城是肯定無法再呆下去了。看來,他們也坐不住了,亦在考慮下一步該何去何從!
進門左轉,穿一進院那一卷式的垂花門,再過二進院的過廳,楊度和梁武來到了三進院中。沿著院西的遊廊,二人來至了梁啟超的書房前。
輕步上前,梁武在門外稟報道:“先生,楊度楊公子前來拜訪!”
一陣爽朗的笑聲自屋中響起,旋即書房的門被打了開來。不過,率先迎出來的不是梁啟超這個主人,而是一臉英豪之氣,向來不甚拘禮法的康有為幼弟康廣仁(名有溥,字廣仁)。
“皙子,沒想到你還真的趕來了!剛剛我們還說這麼大的風雪,恐怕不會有人再來了,可是卓如兄卻說皙子你的住處離此雖遠,但卻不會畏懼風雪路遙之苦。如果還有人來就一定是你,未想還真讓他給說中了。”康廣仁上前挽住楊度的手,笑著說道。
清澈的雙眼閃過一芒奇異的神采,楊度開口道:“不過是一點兒嚴寒風雪,我又何懼之有!躲在屋中畏縮不出,豈是大丈夫所為?”說到這裏,他衝著隨後跟出屋來的梁啟超招呼了一聲:“卓如兄!”
微笑著頷了頷首,梁啟超應道:“皙子,我正好還想找你。來,先進屋暖和一下,這一路上也凍壞了吧!”
望著梁啟超麵上那溫和的笑容,楊度心中禁不住一熱。早已被風雪凍得發僵的身子,此刻亦似感受到了那股溫溫的暖流,一下子變的柔軟起來。
屋中充滿了冬日裏的溫馨與舒適。火熱的炭爐散發出微微的淡紅色光芒,爐上剛剛燒開的茶水蒸騰出令人暖到骨子裏的輕薄霧氣……喝了兩口熱茶,楊度的身子才略略暖和了一些。將杯子放到旁邊的茶幾上,他不由得慨歎道:“今年的冬天可真是冷啊,一場風雪竟讓人的心都凍得寒了。”
幾個人皆是一陣默然,楊度這一語雙關的話語,何嚐不一言道盡了他們此時的心境。幾個月裏,他們為了自己的理想,以無限的熱忱忘我地工作,眼看著強學會一天天發展壯大、《中外紀聞》一日日影響深遠。可是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在一日之間變得麵目全非。以前受到各方支持的強學會被朝廷以“私立會黨”之名予以封禁,《中外紀聞》亦因“妖言惑眾”而停刊;許多的強學會會員聽到消息後驚惶失措,紛紛遁匿。更有甚者,竟至淚流泣下,求當朝開恩。曾經紅火一時的強學會,竟就此煙消雲散、曲盡人終……
看到眾人的情緒有些低落,梁啟超忽的展顏笑道:“天還能總這麼冷,風雪過後它總歸會放晴。皙子,你可是一向心存高遠,今日為何突發此感慨,難不成你也對當前的艱險有了退避之心。”
“楊度豈是畏難避險之人,不過是慨歎京城再也無你我的用武之地罷了!此處既已留之無益,不如再重新確定一下今後的行止。”
楊度眉毛一挑,傲然地說道。
“噢,皙子你可決定了自己的去向?”
搖了搖頭,楊度悵然道:“還沒定下來。我今天前來,便是想聽聽卓如兄你的意見。如果沒有更好的去處,我想先回一趟湘潭石塘鋪老家。畢竟已經有三四年沒回去了,也不知道母親的身體怎樣了!”
楊度的話音剛落,林旭插嘴道:“我和廣仁兄的想法也與皙子一樣,不欲再滯留於京師了。天下之大,我們又有何處去不得?如今,大清北有‘旅大’,南有‘湖廣’,皆是政治開明,大有希望之所在。這兩日,已經有人奔這兩處地方去了,我們不如也去闖蕩一番,也不負這男兒的大好之軀。”
“是呀,卓如!你在京師久已,對各方麵的情況都很熟悉,又與馮華多有接觸,就幫我們拿個注意。看看是北上‘旅大’好,還是南下‘湖廣’有利。”康廣仁亦在一旁催促道。
看著楊度、林旭和康廣仁熱切而信任的目光,梁啟超不由得心潮起伏:當初因誌同道合走到一起的這幫朋友,就要這麼各奔東西了。然而這一切,難道不是可以避免的嗎?師傅啊,你為何一定要這麼固執,如果當初能夠聽從馮華的提醒,傾注咱們心血的強學會和《中外紀聞》又何至於被查封!將李鴻章摒棄在強學會外,直接引來了他的兒女親家-禦史楊崇伊此次上書彈劾強學會;《中外紀聞》論事過激且采用孔子紀年,不但招致了許多人的不滿和反對,而且也成為了它被停刊的主要緣由。再返觀《國聞報》,其發行量和影響在京津兩地日益擴大,這麼大的一場風暴竟也絲毫未觸及到它。師傅,我們走的這條路,真的是正確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