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想到此處,不禁暗暗歎了一口氣。強自按下心中乍起的波瀾,又掃了一眼端坐一旁始終未說話的麥孟華後,他才緩慢而又堅定的說道:“還是去‘旅大’吧!雖然直到現在我仍看不清楚馮華的那些設想,究竟會把中國帶到怎樣的一個境地、雖然旅大特區目前才剛剛起步,麵臨的困難也非常大,但我知道馮華所選擇的是當前中國最切實可行的一條道路,而且‘旅大’也是最能發揮你們熱情和才幹的地方……”
盡管碼頭上勁吹的海風異常清凜淩厲,可剛剛走下船的楊度、林旭、康廣仁,以及與他們同行前往旅大的吳德瀟(字季清,清季有名大儒)、吳樵(字鐵樵,吳德瀟之子,為譚嗣同、梁啟超密友)父子卻仿佛並沒有感受到海風的冷徹刺骨。他們幾個人饒有興致地站在碼頭上,對旅順港那熱鬧、繁忙、充滿勃勃生機的景象細細觀察著。
碼頭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港灣內近百艘各色船隻,緊張地忙著裝船卸貨……過了好半晌,眾人才從無比的震撼中清醒過來。林旭不由得感歎道:“原本以為遼東地凍天寒,且剛經戰火摧殘蹂躪,不定是何等的荒涼頹敗,可誰知眼前竟是如此一副讓人熱血沸騰的景象。”
頗有些興奮地點點頭,吳樵接口說道:“是呀,義勇軍真的是每每都能帶給人意外與驚喜,他們進駐遼東不過短短半年功夫,就已經令其有脫胎換骨的感覺,我們此行當不虛矣!隻可惜楊叔嶠(楊銳)執意要回湖廣他的老師張之洞處,卓如與孺博又太過拘泥於情麵禮法而不能前來,否則……”他剛說至此處,見父親頻頻目視自己,禁不住止住了話頭。
其實吳樵話裏的意思,眾人心中都非常明白。梁啟超與麥孟華之所以拒絕與他們一同前往旅大,歸根到底還是放不下與康有為的師生之情。自康有為、梁啟超發動“公車上書”以來,他們二人無形中成為了京師維新人士的領袖,很多具有維新思想的人,都不自覺地團結在了他們倆人身邊。然而隨著眾人之間交往的不斷加深,大家對康有為漸漸有了一些看法,而他的學生梁啟超卻甚得京師維新人士的好感,其影響與威望已隱隱有了與康有為並駕齊驅的態勢。
此次強學會和《中外紀聞》被查封,其內因固然是慈禧太後與頑固派欲借此殺殺帝黨及維新派日漸張狂的威風,但外因卻是起於康有為的激進、執著和獨斷專行,這讓很多參與強學會和《中外紀聞》創建工作的人都對康有為更加感到不滿。返觀梁啟超,他在康有為迫於形勢離京赴滬之後,一力承擔起了北京強學會的各項事務。為了挽回些許不利的局麵,他不畏艱難,四處奔走,雖未能最終保住強學會和《中外紀聞》,卻贏得了眾人發自內心的尊重。
強學會解散之後,梁啟超盡管已經對康有為的許多觀點、做法產生了懷疑,並對未來的局勢,以及今後的去留有了自己的想法,但出於對老師的敬重和支持,他還是選擇了繼續追隨康有為的道路。這也是為什麼吳樵等人會為梁啟超的無奈選擇暗暗鳴不平的原因之所在。
一陣短暫的冷場後,康廣仁率先打破了沉默。哈哈一笑,他朗聲說道:“卓如他們就是顧慮太多,其實我大哥也對馮將軍和他的義勇軍佩服之至。如果真的能夠將中國危如累卵的頹勢就此挽回,他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斤斤計較於弟子走的是哪條路?”
“是啊!老師向來以‘變法圖強,救國救民’為己任,隻要我們的行事能於當前之中國有所裨益,他是不會將其放在心上的。不過,卓如與孺博兄,作為老師最得意的十大弟子,自是不便如我們這般任性而為!”林旭也在一旁補充道。
見康廣仁和林旭並未因自己的失言而流露出不滿,吳樵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衝兩人赫然地笑了笑,他說道:“剛才是鐵樵太一廂情願了。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難處,就如楊叔嶠去湖廣也自有他的考慮……”
聽到這裏,吳德瀟輕輕拍了拍手:“人各有誌,不能強求。其實就像暾穀所說的,隻要能於國事有益,隻要能喚醒國人的酣夢,各人走什麼路又有何關係!”抬頭看了看天色,他又接著說道:“……好了,時間已經不早,我們還是趕快出去吧!如果能夠雇上腳力,我們今天還來得及趕到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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