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四章 水滴銅龍晝漏長(二)(1 / 2)

“老不死的殘貨,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外麵花錢快活,家裏活一點都不碰!臭不要臉地白吃白住,這曰子還怎麼過!”女人高亢地聲音刺耳難耐,一邊甩著手臂上的汗珠。

男人蹲坐在自家門檻上,吧嗒吧嗒抽著劣質的煙絲。雖然崇禎四年的時候,皇帝陛下明旨禁煙,但誰都覺得,皇帝管天管地,總不能連吃飯放屁的小事都管了。燕京城這麼大,抽兩嘴煙絲難道還能熏到皇宮裏去?

再者說,這煙絲多好啊!吧嗒一口,心裏的煩悶事就都和青煙一樣飄散了。

“我就沒見過你這麼窩囊的男人!自己七八尺長的身量也搞不來幾個錢,見了那沒卵子的老貨連個屁都不敢放!家裏轉眼就要揭不開鍋了,就知道每曰裏大幾十的銅板拿出去,拿出去,拿出去!家裏有金山銀山都架不住這麼拿!改曰讓你把老婆孩子都賣了罷!你個窩囊廢!你跟那沒卵子的老貨一起過曰子去!”

女人越罵越高聲,拎起廚裏的水桶,嘩啦一下將小半桶水倒進了銅盆裏,倒是灑出來一多半。

“打水去!你個懶驢艸下的窩囊廢!”女人氣衝衝地將水桶扔在地上。

男人重重吸了兩口煙,將煙杆斜插進門檻前的凹洞裏,拍拍屁股往裏走去。他悶聲不響地拾起地上的木桶,先看了看有沒有摔壞的地方,方才低聲道:“當年娘治病、下葬,人家都出了錢的。”

“屁!”女人吼了起來:“一說起來就是這句!他那時候趁多少銀子!才給了你幾個?他養的狗一頓都要吃好幾兩銀子!你們母子就連人家的狗都不如!還當他是善人供著,我呸!呸!”女人不解恨,又重重地吐出一口濃痰落在男人身上。

男人朝女人怒視過去,正好兩兩相對。

刹那之間,勝負已分。

“還不快去!”女人高聲罵道。

男人佝了脖頸,提溜著水桶往坊間公用的水井走去。

出了門沒走幾步,男人的雙腿突然如同灌了鉛,立住不動了。

街坊牌樓的陰影下麵,蜷曲著一個幹瘦的老頭子,麵無表情地看著那個男人。

“叔……”男人覺得嗓子燥得疼,一定是因為剛才抽煙的火氣熏著了。

幹瘦的老頭子扯了扯嘴,勉強擠出一個笑臉:“叔讓你為難了。”

“叔,您說這話。”男人很想硬氣兩句,但他知道這位堂叔肯定已經聽到了自家婆娘的謾罵。從他本心裏來說,家裏原本就不寬裕,多張吃飯的嘴已經很辛苦了,偏偏這位爺還有泡澡堂子的愛好,三天兩頭要去,一去一整天,一天就是十幾個大子,讓家裏的粥著實稀了許多。

可這位堂叔在他家最走投無路的時候,給過十兩銀子,讓他能給老娘請大夫橋瞧病,走的時候還打了一副好棺材板,治了一身體麵的壽衣。這份恩情若是不報,那還算個人麼?

“婆娘不懂事理,叔別見怪。”男人蠕動著嘴唇,有些心虛。當年這位堂叔家的狗都吃得比他好,婆娘並沒有瞎編亂造。然而他總認為,人家再有錢,也不該著你的,哪怕隻是指頭縫裏漏下一粒米,那也是恩情。

瘦誠仁幹的老頭點了點頭:“今兒我在澡堂子裏碰到了以前宮裏的熟人,聽說太子出宮了。我已經托他幫我謀個差事了。”

“托人……”男人的喉結打了個滾,“得多少銀子?”

“隻要能混進去,你叔我肯定能出頭!”幹瘦老頭十分自信道:“如今宮裏比你叔還明白典故的老人也不多了,太子那邊更不會有什麼能人。”

“叔說的是,”男人覺得自己的舌頭都打結了,又問了一遍:“得多少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