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四 西風催客上馬去(九)(1 / 3)

“大當家的,這兩天哨騎往來真是多,朝廷又要發兵了吧?”

踞座在高高木背交椅上的是個獨眼壯漢。一道從額頭斜拉到麵頰的刀痕,仿佛將他的頭顱劈成了兩半。正是這一刀奪去了他的眼睛。如今隻剩下一個坑窪的肉坑。他用僅剩的那隻眼睛掃量著大廳裏分了左右的手下,甕聲道:“城裏的消息還沒來麼?”

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麵一陣腳步聲,有人高喊道:“軍師來了!”

一個身穿齷齪長袍,發髻散亂,卻戴著一頂方巾的文士大步走來,手中捏著一柄折扇,一記記打著手心,見了眾人未語先笑,倒是有些癡狂的模樣。

其他人不以為意,靜靜看著他。

“好事!大好事!”那落草的文士健步走到獨眼悍匪左首側的交椅前,老大不客氣地坐了下去,道:“這些天探馬飛馳,原來是朝廷要兵援洛陽。”

“這好在哪裏?”悍匪不以為然,用一隻眼睛打量著自己的軍師。

“是東宮皇太子去撫軍,皇帝老兒封台拜將,把天子儀仗都給他了。如今東宮外邸門外打著兩杆大旗,一書替天行道,一書代天禦狩。”文士滿臉欣然,一口氣說完,突然臉上一寒:“所以我叫人把那探子拉出去打了一頓。”

“哦?為何要打他?”大當家的問道。

“這廝恐怕就是在茶樓裏聽了兩段說書,竟敢回來蒙咱!”那文士怒道:“皇太子是撫軍,又不是落草,寫什麼‘替天行道’!”

“就是,咱們落了草都沒寫。”有頭目附和道。

“要不咱們也寫個?”有人提議道。

“拾人牙慧,都被用爛了!”有人反對道。

“連闖賊都會說什麼‘奉天倡義’,咱們還‘替天行道’?”

……

一時間,山寨大廳之中物議紛紛,議題卻已經轉到了該打什麼旗號上。

“都給咱閉嘴!”獨眼悍匪一聲暴喝,豎起食指,緩緩往上指去。

眾人順著大當家的手指,目光一寸寸往上移動,當手指停住時,他們也看到了高懸廳堂上的那塊匾額,如同被雷打了一般,瞬息之間便收住了調笑,麵色凝重起來。

“看到嘍?”巨漢高舉著手臂,冷冷問出三個字。

眾人紛紛垂頭,再不敢有絲毫放肆。

“忠孝精誠!”巨漢一字一頓,聲若雷霆:“咱們身在草莽,心懷忠孝,莫非這幾年消磨,你們就已經把忘了督師不成!”

眾人頭垂得更低了。

巨漢這才吸了口氣,轉向那邋遢軍師,道:“以軍師看,這消息好在哪裏?”

“皇太子做事合我脾胃,他要去洛陽撫軍,我就覺得好。”軍師絲毫沒有一副智謀之士的模樣,也不顧天氣寒冷,一把甩開扇子猛扇。那折扇原本是素麵,卻已經髒得發黃,上麵還有點點酒漬油汙。

“屁話。”大當家的麵色一沉:“是問你可有什麼鬼主意。”

“鬼主意沒有。”軍師傲然道:“讓你們這些鬼還陽的主意倒是有一個。”

“屁話少說!”

“去投靠皇太子,給自己撈個出身。”軍師一副理所當然地模樣說道。

“老子不稀罕出身。”那大當家的臉色一沉,剩下那顆獨眼卻滴溜溜打了個轉:“不過……督師還是連個諡號都沒有麼?”

那軍師搖了搖頭。

“你說,咱們要是招安了,能給督師換個諡號不?”大當家似乎已經有了主意,小心求證道:“你不是說文人都得有那個才算一輩子沒白活麼?”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唉,唉,唉……”軍師滿臉痛苦,手裏折扇闔起,重重打著的手心。

“你又發什麼癲?”當家的罵道:“話說清楚些,到底怎麼個打算?”

“是這……”帶著方巾的文士背過一隻手去,隔著衣服抓了抓背上的癢處,道:“這幾年兄弟們在這片也算打響了名頭,人前人後也一副人模狗樣的架勢,可是仔細想想,咱們有多少斤兩?”

這話一出口,眾人一陣沉默。

“我不過是在督師帳下督辦糧草的一個師爺,又不是什麼臥龍鳳雛之才。”那軍師落寞道:“你不過是個親兵,督師連話都沒跟你說過。這些個就更不說了吧,算個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