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什麼俘!平定內亂獻什麼俘!”朱慈烺有意識地加重了口吻。
吳甡麵帶微笑,早就知道皇帝不會給他輕鬆愉快的任務。
今天是吳甡在內閣當值,就在準備休息的時候,突然被崇禎帝招對。崇禎的意思很簡單,那就是借著俘虜了兩個東虜親王、一個貝勒,再湊百八十個韃虜,搞一次午門獻俘。吳甡作為內閣次輔,禮部尚書,承接這類活動是職責所在。不過現在鴻臚寺基本完成了對典製禮儀的接手,所以吳甡也隻是傳布命令罷了。
關鍵在於,皇太子是反對午門獻俘的。
“殿下,”吳甡悠悠道,“崇禎九年的時候,孫傳庭擒獲高迎祥,也是午門獻俘的。”
朱慈烺不由一噎,當年他就表示反對,可惜被父皇一句“年幼無知”就堵得死死的了。他放緩了口吻,道:“吳先生,獻俘乃是軍之大禮,為的是彰顯武功。原本俘獲逆賊就當以國法治之,一旦獻俘,豈非國政不修的鐵證?若要獻俘,當有神廟那般戰勝於域外的軍功,我才讚同。”
吳甡以為這是朱慈烺的真心實意,勸道:“殿下,戰勝敵國於域外固然是彪炳史冊的大武功,然《左傳》有雲: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眾、豐財此為武功。故而臣知道俘得東虜,也是足以獻俘午門的武功。”
“東虜尚未殄滅,遼東尚未恢複,談不上禁暴、戢兵;我軍仍處於劣勢,戰力不足,談不上保大、定功;百姓仍被擄往遼東,血親遠隔。尚未救回,因此也談不上安民、和眾;至於豐財,打到現在大明元氣幾乎耗盡,更是無稽之談。”
吳甡發現皇太子對於經義了解不深,但是在辯論上卻意外地能夠引經據典,明明似是而非卻又好像頭頭是道。讓人一時難以辯駁。
“殿下對獻俘如此排斥,是因為……”吳甡終於拋開官場習慣,直截了當問出了核心問題。
“獻俘之後,對東虜之戰是否就算完結了?”朱慈烺也直言道:“獻俘於禮無據,這是其一。再者,獻俘之後,朝中是否會有人說戰事已畢,要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是否會有人認為天下太平,又可以笙歌豔舞。通宵達旦?我以為,政事誠如軍事,一旦泄了那股勁,一如既往地懶散懈怠,那就回天乏力了。”
吳甡聞言也不由陷入了沉思。他跟隨東宮一路走來,先是隻有侍衛營,後來侍從室漸漸出頭,兩者都表現出了不同於往日風氣的朝氣。侍衛營有鐵打的軍功。可能更顯眼一些,但真正讓治下安定的還是侍從室。
無論侍從室裏是否包納酷吏。事實證明他們在能、勤、績三個方麵還是很值得稱道的。
“現在侍從室出身的官員中已經有了一些端倪。在京的,不願加班加點,怨言漸多;在外的,迷戀風月交際,習氣敗壞。這才多久?再過三五年會成什麼樣子!都以為光複神京就沒事了?”朱慈烺已經隱隱發怒了。
晚明之世,官場風氣與士林相通。士林風氣與民風相引。整個社會從上到下全是一片浮躁繁華,人心不定,集中體現就在於不安於本分!
“做官的不好好做官,隻想著應付了上官欺瞞了下民,自己過著高人一等的日子。這種官就算不貪汙**。也是該殺!
“讀書的不好好讀書,隻想著名動天下名利雙收,碰到點事不思考其中道理,隻會人雲亦雲亂吵吵。太祖高皇帝當年諭令天下事天下人說得,惟獨生員說不得,為何?就是因為他們半瓶水晃蕩,歪理橫生,最蠱惑百姓,敗壞風氣,卻不知道好好讀書求知,還自以為什麼都懂!
“誰都知道東虜走了,闖逆死了,獻賊逃了,但是有誰準備好了打這場移風易俗的大戰!這時候搞獻俘之禮,是振奮民心?還是自泄士氣?”朱慈烺連珠似的發問道。
吳甡見皇太子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當然不可能再說下去。然而這樣他也沒辦法向皇帝複命,隻好先回職房再說。
今時不同往日,以前的閣輔都有自己的幕友,既可跑腿打雜,又可出謀劃策。如今皇太子殿下不許豢養私人,雜務下手皆由舍人承擔。自然不能與這些人商議方略,否則回頭就傳到皇太子耳中去了。
吳甡在屋中踱步良久,實在想不出一個好對策。若是照以前的做法,發動言官上疏就可以了。現在台垣不許風聞奏事,日子清靜了,但要用到他們卻也不趁手了。而且可以想見,皇帝見內閣沒有動靜,肯定會直接授意鴻臚寺上疏,要求舉行獻俘禮,到時候內閣的票擬怎麼寫?
這分明是逼著官員在皇帝和皇太子之間做出抉擇。
……
“氣煞朕也!”崇禎在坤寧宮疾步繞圈,手中折扇重重扇著,暴怒道:“朕名為凱旋,豈能沒有獻俘!固然於禮微瑕,總算是全個顏麵!否則還不如當初不要說什麼‘親征凱旋’之類的話!皇太子這是要逼死朕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