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五知道黑臉漢子臨死前擺出那個架勢,是為了讓他撇清幹係,連忙擺手道:“大人明鑒。貧僧是瓔珞寺和尚,在周家做法事超度亡靈,與這幾個賊人絕無幹係!”
小校狐疑地看他兩眼,又踢了一腳倒地氣絕的黑臉漢子,身旁有典校署暗探湊上去低語幾句,小校才對陸小五道:“既是做法事,何故跑來巷中?你看見什麼了?”
“貧僧內急,過來放放水……什麼都沒看見,沒看見。”
“哼,滾回去守靈去,敢胡說八道當心你舌頭!”
陸小五如蒙大赦,趕緊跑進周家,再不理外邊動靜。
日影漸漸西移,相隔不遠的銅駝街上越來越喧鬧。
陸小五甚至可以想見,再過兩個時辰後,月上枝頭,花燈齊放,洛陽城將是何等瑰麗雄奇。
但麵對著兩具棺木,心中掛念著幾個不知下落的人,他卻不由歎息一聲。
“唉……百年大小榮枯事,過眼渾如一夢中。”
一個蒼老疲憊又帶些尖利的聲音忽地響起,陸小五急忙起身相迎,準備接引來客祭奠亡靈。
其人走入院中,卻是個身著破爛僧袍,頭頂扣著僧帽,步態蹣跚,滿臉皺紋的老和尚。
陸小五道:“大師傅,可是左右高鄰,敢問在哪座寶刹修行?”
老和尚淡淡一笑,卻沒有像僧人一般合十行禮,也沒有念誦經文,反而走到靈堂下垂手而立,許久沒有開言。
陸小五見他僧帽下白發稀疏,怎麼看都不像個真和尚,不由想起段連昨日也曾這般打扮,頓時警覺起來。
“慕容舊臣如何,幽燕氣運如何?終究還是慘慘而亡……”老僧人自顧自喃喃訴說,陸小五聽得一頭霧水。
老僧人終於轉向他,一雙眼仿佛直透魂靈,語氣平靜地道:“陸武?皇嘉元年兵,從軍七年,經曆過梁魏大戰、滅秦之戰,一直在驍騎軍效力,後來戰場負傷,回歸原籍。自幼無親無故,又傷在隱處不能行人事,故而自願剃發出家,九年來從未離開洛陽……對也不對?”
陸小五驚道:“你,你究竟是誰?怎得……怎得知道這許多!”
“可惜你我同病相憐,今日竟在此地相見。”老僧人繼續道:“當年老夫心灰意冷出家為僧,也是遇到了皇爺,才重操舊業,做起了這談不上光榮的活計。二十年來雖說小有辛苦,好在心有所寄,也就不覺得苦了。但這棺中之人比我又不如,她故國破滅,飄零他鄉,一心惦記舊主而不得,剛一重逢就命喪黃泉,你說可不可歎,可不可憐!”
陸小五猶疑道:“閣下說同病相憐,難道也有隱疾不成?”
“唉……你我雖不是完整男兒身,在這世上卻不可德行有虧,定要做得比那些自詡英豪的人更強,才不枉了天地造化,父母養育。”
陸小五更加驚奇,這老人對自己過往了如指掌,又說出此等不凡之語,可知他絕不是個普通的老和尚。
但其穿著破舊寒酸,明明一身僧衣僧帽,又不像是宮中宦官。
突然他想起一個傳說,脫口道:“您是趙太監?趙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