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然道:“往返路過,自是兩次。”
男孩又問:“那你為什麼要唱那首歌?唱那首俠客才會慷慨悲歌地唱起的那首歌?”
拂然的眉目慢慢動了一下,微微搖頭,不再說話。她的目光緩緩地看著遠處,西邊的晚霞絢麗起來,在山巒間飄蕩,燃燒出人世間的無邊爛漫來。拂然的目光卻是緩緩憂傷開來。那首歌,自己為什麼要唱那首歌呢?俠客才會慷慨悲歌地唱起的那首歌啊!當初那個唱這支歌給她的人,如今又在哪裏啊?兩行清淚不知不覺已然劃過了拂然的臉龐,反射著晚霞的紅光,仿佛胭脂一樣。
拂然的神色慢慢地,安靜了下來。她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男孩,靜靜地,不說一句話。男孩也不再說什麼了,靜靜回望。拂然緩緩開口道:“你,是在等一個俠客吧。”
男孩點頭,神色慢慢明朗開來,微微笑著,說:“隻有等到一個俠客,才可以呢。隻有俠客可以幫我,也隻有俠客,會來幫我。姐姐,你幫我嗎?”
拂然暗自斟酌著,她無法猜測這個孩子有怎樣的冤屈需要平反,有怎樣的冤仇需要報複。或者隻是救出一個平民,或者隻是剪除一個惡霸,又或者,完成男孩的願望是需要這個承諾者有死的覺悟的。而她拂然,即使學過一點武功,也不過是一個殺手,不會急人之難,不會兩肋插刀。但剛才,這個男孩的眼神真的觸著了她。拂然猶豫著,忽然想起了那個為她唱歌的男子。那個人如果遇到這個男孩,他會怎麼選擇呢?拂然忽然笑了,她的笑飄忽而過,卻將最為深沉的東西藏在了笑容的後麵。
拂然說:“好。”
男孩的眼睛於是亮了,滿是飛揚的稚嫩的神采。他像一個普通的小孩一樣開心地笑,陽光的溫情味道隨著風從他的笑容裏麵散開。完全是一副單純得無畏的樣子,拂然微微歎息,隻要自己那麼一聲“好”,他的悲哀他的沉痛就都沒有了嗎。也好,為了他此刻這麼的笑,自己的允諾也是值得的。
男孩的笑容漸漸消退,他的神色有一些肅穆,但拂然還是覺得他在笨拙模仿著大人的樣子。她並沒有馬上體味到這個男孩神情裏麵的深意。男孩嚴肅而懇切地說道:“我想求你幫我,幫我殺掉楚的王。”
拂然怔住,嘴唇有些發幹。楚的王,她當然聽說過楚國那個喜怒無常的王,也聽說過如今楚的風波。楚王得夢,有子眉間廣尺,手持利劍,自言為幹將之子,特來報仇。民間好事的人都在暗暗流傳著這樣一個荒誕的故事,而拂然所能夠確定無疑的是楚國高懸的通告——千金購幹將之子,赤之首。
這件事情,若是要做成,真的是要有死的覺悟的。拂然靜默無語。
男孩的神色緩緩地涼了下來,苦苦地笑了一下,道:“我知道那很難的……”
拂然的眉目卻忽然疏朗起來,再也不複剛才猶豫深思的糾結。“我知道,很多人都恨他。但,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原因嗎?”
男孩的目光裏麵閃過一絲驚喜感激,拂然的嘴角不禁抽動了一下。“他,他為了一柄劍,就殺了我父親。你不知道孤兒寡母的日子。我的母親這樣支撐過來,日日夜夜地在心裏滴血。她生怕受到王的追殺,所以棄了祖宅住到了鄉下。村裏麵經常有小孩向她的背後扔石塊,大人們看見她也會指指點點,說她克夫,說她帶著邪氣。她卻還生怕我受到傷害,想盡辦法對我隱瞞真相。所以,我要報仇啊。報仇,報仇……”男孩喃喃地重複著那個詞,仿佛要把它刻在自己的嘴唇上麵,原本清澈的眼神裏麵帶著一點血的光影,讓人觸目驚心。拂然卻有一些惘然,這個孩子的複仇,究竟是為了自己父親的死,還是為了母親的屈辱悲辛?
拂然忽然笑了一下,孤兒寡母的日子,自己其實也是知道的。“你的父親,是不是叫將?你的母親,是不是叫邪?你的名字,是不是叫赤?”拂然悠悠動問,卻是無須答案了。男孩點頭,他也已經了然了。他的故事中間並未提及名姓,但他的身份,卻是瞞不住的,他也不曾打算瞞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