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蘩聽我這麼說,更是悶悶不樂,低頭就先走了。我也沒有攔她。那個學生記者開始還有些莫名其妙,此時終於也看出些道道來,就知趣地走了。
陸小林和淩雨霏也都有節目,此時也都在後台。淩雨霏一直在一邊用敵視的眼光盯著孟蘩。前天上課的時候她專門和我坐在一起,和我在紙上寫字筆談。她告訴我,王惠梁把她拋棄了,公然和孟蘩好上了。我告訴她,孟蘩也把我拋棄了。兩人同病相憐,鬱悶之極,於是下課後一起去“大眾”飲食店吃中飯。
冷美人淩雨霏早已沒有了從前不可一世的冷傲,變成了一個可憐的小女人,哭成一攤爛泥,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控訴王惠梁薄幸無良:“嗚嗚……我對他那麼好,他居然最終還是和那個狐狸精勾搭上了……唉唉……我的預感果真沒有錯。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嗚嗚……對不起,我不是說你……我是太傷心了……嗚嗚……我就知道孟蘩那個妖精沒安好心……”
雖然我內心也很痛恨孟蘩,但是聽淩雨霏這樣罵她心裏還是很不快,於是打斷她說:“你就罵王惠梁好了,孟蘩由我來罵。”
淩雨霏驚奇地說:“我罵她你心疼了?她都這樣對你了,你還幫她說話!”
我說:“你在別人麵前愛怎麼罵就怎麼罵,但是不要在我麵前罵。我聽不慣。”
淩雨霏冷笑著說:“難怪孟蘩不要你,這麼沒骨氣,你根本就不是個男人!”
我有些後悔今天和淩雨霏一起出來吃飯了。我和她其實完全不是一路人,我們是談不到一起去的。我的心情也非常不好,此時我沒有必要再看她的臉色受她的氣。她以為她是誰!我又不是王騷和陸小林。於是我也冷笑說:“你發瘋了,像隻瘋狗,現在逮誰咬誰。罵有什麼用?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罵是罵不回來的。”
兩人不歡而散。
此時淩雨霏看見孟蘩走了,又把目光轉向我,表情似乎是有些鄙夷,又似乎是希望與我講和。我沒有理她。
陸小林一直在不遠的地方觀察著我們幾個,此時走上來說:“你看淩雨霏那個落水狗的樣子!哈哈!現在輪到我看她的好戲了。兄弟,別傷心了!這些傍大款的女人都會遭到報應的!”
我沒有說話,把吉他還給陸小林。他接過一看,很不滿地說:“操,怎麼把弦給彈斷了?”
我這才發現第一弦不知道什麼時候斷了。大概是演出的時候斷了的吧。我一直魂不守舍,居然沒有發現。
陸小林苦笑:“嶽飛的詞裏說:‘知音少,弦斷有誰聽?’果然沒有說錯啊。分手的時候彈奏一曲,曲終弦斷,人去樓空,倒也符合古人雅意。”
我也苦笑:“你就別再惡心我了。”
他嚴肅起來,說:“嘿,你就真的這麼放棄孟蘩了?”
“是她不要我,我還能怎麼樣?”
“來來來,我們出去說。反正我的節目也演完了。上次我被那個婊子耍弄半年之後無情踢開,你就陪我喝了好幾次酒。今天我也還你的情,一起去喝酒罷!”
我們從後場出來,卻發現前麵路上顧琳、楊雪萍攔著孟蘩在說些什麼。我不禁停了腳。楊雪萍看見我們,招手要我們過去。
大家湊到一起,顧琳慷慨激昂地發表演說:“兩個人在一起容易嗎?怎麼能夠說分就分?太不負責任了!你們兩個,有什麼問題不能說清楚、不能一起商量解決嗎?老是打打鬧鬧的,像個什麼樣子?”
楊雪萍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孟蘩,欲言又止。我和孟蘩也都不說話。
顧琳說:“蘩寶,你說話啊!”
孟蘩搖了搖頭:“我沒啥好說的。”
顧琳又轉向我:“耿瀟,你說啊!”
我也搖頭:“我對她,從來就沒有改變過。但是她鐵了心要離開我,我也沒辦法。我總不能強迫別人愛我。”
其實我的心裏,是非常希望孟蘩能夠回心轉意的。這幾天我倍受煎熬,張眼閉眼,看見的都是她。她已經牢牢地占據了我的心,無法抹去。我發現自己對她的愛遠遠超過了對她的恨。這好像很沒出息,但是客觀情況就是這樣,我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我想起餘翔說過的話:戀愛中的人,是沒有自尊心的。我曾經產生過很賤的想法,隻要她願意回來,我什麼條件都能夠接受,也可以忘記這一切不快。但是孟蘩一點都沒有回頭的意思。我連讓步的機會都沒有。我覺得我就是螳臂當車,根本無力阻擋曆史前進的步伐。
我就不明白,我對她這麼難以割舍,她怎麼能像個沒事人一樣,說走就走了呢?這一年的感情,曾經是那麼的濃烈,那麼的甜蜜,難道瞬間就這樣灰飛煙滅了嗎?此時顧琳和楊雪萍的出現,似乎對我挽回局麵非常有利。但是不管她們怎麼遊說,孟蘩仍然頑固堅持反動立場:“我對自己的選擇,從來不後悔。耿瀟,我是愛過你的,對於這一點我也從來就沒有後悔過。可是現在我感覺我們兩個好遙遠,再也難得找到從前的感覺了。我太自私了,我隻會跟著自己的感覺走。你原諒我吧。”
幾位朋友聽了,都一齊搖頭歎息。我隻覺得在眾人麵前被深愛的人說了這樣一番話,活著還不如死了的好,心中更加摧傷如毀,幾乎難以自持,哪裏還說得出話來?陸小林還不死心,對孟蘩說:“孟蘩啊,你可不能這樣啊。這都不像我認識的你了。我所認識的孟蘩,最重情義,俠肝義膽。可是你剛才所說的話,卻是如此的冷酷無情,讓人寒心。耿瀟一直對你那麼好,這是我們有目共睹的。把你放在手裏怕碎了,含在口裏怕化了,從來不許別人說你不好。可是你呢?你就是這樣來回報他的一片癡情嗎?”
孟蘩聽了,淚要下來,轉身就想走。陸小林哪裏肯放,說:“孟蘩站住!今天你一定要給我一個答複!我對你剛才說的那套歪理不感興趣。‘跟著感覺走’,什麼亂七八糟的!如果今天你不能給我一個讓我信服的和耿瀟分手的理由的話,從此我就不再有你這個朋友!”
孟蘩哭道:“我錯了行了嗎?你們都不放過我?我就是喜歡王惠梁,怎麼了?難道以前喜歡過一個人,就非得跟他一輩子不可嗎?難道感覺不對了,也不可以分手嗎?”
我長歎一聲,對幾位朋友說:“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麼可說的?謝謝你們幫助我。我了解孟蘩。她一旦決定了一件事情,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讓她去吧。”
孟蘩低頭疾走而去。顧、楊二人遺憾地看了我一眼,匆匆道別,就緊緊跟了上去。
陸小林憤恨地大罵:“他媽的!沒天理了!我今天才知道天下的女人都他媽的是一丘之貉!什麼跟著感覺走,無非就是跟著錢老爺走!老子以後有了錢,一定要玩遍天下的女人!”
我說:“小林,今天我們別喝酒了,我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
陸小林說:“還是去喝吧,一醉解千愁。該過去的都會過去的。”拉著我就直奔夜市小攤而去。
兩人坐下,陸小林點好菜,給我斟滿酒說:“歡迎你回到我們有著光榮革命傳統的光棍隊伍裏麵來!別這麼愁眉苦臉的!打起精神來!這種見利忘義的女人,不要也罷!”
“她怎麼會說些那樣的話!”我揪著自己的頭發說,“一個人怎麼能變得這麼快?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我去年就說過,孟蘩就是個妖精!”陸小林說,“她就是潘多拉盒子裏飛出來害人的家夥。這一年你被她折磨得還不夠嗎?現在你終於解脫了,應該高興才對啊!幸虧我當時沒搶得過你,否則現在倒黴的就是我了。”
“嘿嘿……”我苦笑。
“嘿嘿……”陸小林也笑了,“我們都喜歡過孟蘩,是‘同情兄’啊!我們兩個可真是有緣!去年的這個時候,正好是我們見麵,那可真是一見如故啊!然後呢,我們成了演戲的搭檔,是‘同台兄’。現在女人又都被同一個龜孫子搶走了,應該又是‘同仇兄’。你看看,這麼多同,簡直是天下大同啊!”
我說:“嗬嗬,果然是好兄弟啊,同仇敵愾!”
陸小林馬上對道:“同病相憐。”
“同心協力。”
“同道中人。”
“同聲相應。”
“同氣相求。”
“同生共死。”
“同甘共苦。”
“同舟共濟。”
“同工異曲。”
“同心同德。”
“同工同酬。”
“同呼吸共命運。”
“同是天涯淪落人。”
“同床異夢。”
“同流合汙。”
我大叫:“同室操戈——”
陸小林猛地揮拳:“相煎何急啊!”
“哈哈哈……”二人仰天狂笑,猛碰了一杯,“好!痛快!”
邊上的人都很奇怪地看著我們,有人認出了我們來:“是兩位大笑星啊,果然厲害!”
“是啊是啊,喝酒都能夠即席表演。”
大家一起起哄鼓掌。我和陸小林向四處抱拳致謝。大家要我們再來一個,有女生又點歌要我唱:“耿瀟,來個《關關雎鳩》!剛才的晚會我看了你們的表演,那歌真好聽!你女朋友怎麼沒來啊?”
我酒氣上來,大笑著說:“哈哈……我女朋友去找他男朋友啦!”
“啊——?”眾人莫名其妙。
陸小林把我摁到座位上,神秘地對大家說:“他一喝酒就說胡話,所以他女朋友不許他喝酒的,否則要罰跪搓衣板。我們偷偷出來的。大家不要泄密啊!”
“當然當然!”眾人一齊大笑。
陸小林又團團抱拳:“各位啊,以後我們還會在舞台上給大家表演的,今天就放過我們吧。”
正鬧著,朱瓊、顧琳、楊雪萍找了過來。楊雪萍首先看見了我們,說:“我就知道你們兩個在這裏。”
“啊?找我們什麼事情啊?”
朱瓊說:“國慶節你們有安排了沒有?”
“沒有。”
“去我家玩吧。”
“哪些人啊?”
朱瓊說:“我們三個,你們兩個,還有楊世鵬和裘友聲。”
“好啊!”我們滿口應承。
楊世鵬就是羊屎。我們尚武鎮三傑一起在她們這個朋友圈裏泡了女朋友,現在我和餘翔都已經翻身落馬,隻有羊屎碩果僅存。既然顧琳去,所以餘翔也就不在邀請之列了。餘翔最近把那個興州師大的中文係女生扶正了,估計國慶節也另外有安排。孟蘩不在名單中,說明她確實是要和王惠梁一起度國慶了。而她們邀請我,大概有怕我一個人孤獨失意,讓我去散散心的好意吧。這中間讓我們沒有想到的是裘友聲也要參加,說明他和楊雪萍的關係已經有了飛躍性的發展。好快啊!這年頭,一切都在飛速發展變化,跑步進入共產主義。正如崔健所唱的:“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
9月30日下午,我們七人一起上了一輛長途中巴車。朱瓊家在興州郊縣的農村。我們坐了兩個小時的汽車,然後步行在鄉間的小路上。一條亮光閃閃的小河在秋陽下的碧野中蜿蜒滑過,許多小船在其中穿梭。朱瓊告訴我們,其中大部分都是挖沙船。
我們走到一個碼頭邊,朱瓊興高采烈地和許多熟悉的船夫打招呼。一位熱情的船夫把我們請上船,將我們渡到對岸。再走百十來步,就到朱瓊的家了。朱瓊的父母熱情地接待了我們。農村的人家,房子是不缺的。朱瓊家有間房子特別大,裏麵有一張很大的床,我們四個男生就被安排在這張床上睡。天氣反正不冷,我們橫躺著,床並不顯得擠。三個女生睡在另外一間房子裏的大床上。
當晚大家就在那間大房子裏麵打牌。我們有七人,孟蘩的媽媽也加入進來,一共擺了兩桌牌,打得昏天黑地。我以前很少打牌,根本就不太會打。常常是我出一張牌,就會引來大家的一陣狂笑。陸小林和我打對家,開始的時候常常埋怨我亂出牌,後來幹脆放棄了對我的教育,無奈地和大家一起笑起來。朱瓊說:“耿瀟打牌就像在舞台上一樣,是給我們帶來開心的。”
次日就是國慶節。朱瓊家裏也有船,就帶我們上船去玩。船上有兩支竹篙,我們一起向上遊撐去。
楊雪萍和裘友聲並肩坐在船幫上,船一晃動她就抓住裘友聲的手臂尖叫。我知道她是完全沒有水性的。她滿臉快樂的神色,晃著小腦袋輕吟:
尋夢?撐一支長篙,
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滿載一船星輝,
在星輝斑斕裏放歌。
她念的是徐誌摩的詩《再別康橋》。我馬上又想起我和孟蘩最喜歡的另外一首徐誌摩詩《偶然》來: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
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唉,我和孟蘩難道真的是各有各的方向嗎?我們隻能是短暫的交會,最終將會分離嗎?難道這首詩中早已預示了我們的結果嗎?我和她的船,將分別駛向何方呢?
下午我們到附近去爬山。大家一邊爬一邊說,這裏真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啊!羊屎說,比我們尚武鎮還差點。朱瓊馬上反駁,兩人爭得麵紅耳赤。
爬了一半,陸小林偷偷戳了戳我的腰,示意我看後麵。我回頭往下一看,看見裘友聲牽著楊雪萍的手,兩人親親熱熱地往上走。二人看見我們,裘友聲滿臉幸福的微笑,楊雪萍則有點緊張地先看了我一眼,滿臉通紅,然後就把手從裘友聲手裏抽了出去。裘友聲回頭又把她的手攥到手裏,牽著繼續走。楊雪萍低了頭,不再看我們,眼睛往別的地方亂看。
我們站在山頂的瑟瑟秋草中,望著偏西的太陽,流連忘返。楊雪萍和裘友聲並肩坐在一塊石頭上。這天楊雪萍穿了一條淺色的牛仔褲,上身是一件粉紅色的短衫,秀美白皙的臉龐被夕陽映得紅紅的,長長的秀發在風中飛舞。邊上的裘友聲英挺帥氣,與楊雪萍在一起,顯得是那麼的和諧。大家都誇他們很般配,兩人對視一笑,甜蜜極了。
我心中發苦,眼前美好的秋景頓時一片黑暗,剛剛好了一點的心情一下子又低落下去。我喜歡的兩個女孩都同時愛上了別人,還有什麼事情比這更殘酷的呢?我覺得自己真是背時倒運到了極點了。屋漏偏逢連夜雨啊!
下山的時候我跑在最前麵,我不想再看到楊雪萍和裘友聲的親熱樣兒。楊雪萍曾經是愛我的,但是她總不能一直等著我,為我無謂地耗費青春。為我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臭小子付出那麼多,她憑什麼啊!其實,她和孟蘩,都是萬裏挑一的優秀人物,我是根本配不上的,隻是由於機緣巧合,我才能和她們都發生一些碰撞,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終究還是無法得到她們的愛的。我應該有自知之明。
到了這天晚上,我堅決不肯再打牌了。我本來就不喜歡打牌,昨天隻是為了不讓大家掃興才上桌的。現在我有了一個很好的借口,我不會打牌,不能給對家增添痛苦。水平相差太遠的玩家在一起玩,大家都會很沒意思的,還不如我退出。
我說得有理有據,大家也就不再堅持。隻是少了我一個,怎麼也湊不起兩桌來了,朱瓊的爸爸已經到鄰家玩牌去了。隻能打一桌牌了。楊雪萍說她也不想玩的,就也決定不玩。於是裘友聲也退出不玩。剩下的四人繼續玩牌。
裘友聲拉楊雪萍出去散步。楊雪萍建議我們三人一起出去走一走。我看見裘友聲似乎不太情願,就說:“你們去吧。我就在這裏看雜誌,挺好的。我喜歡《讀者文摘》。”
我等他們兩人走了五分鍾後,就一個人悄悄地出去,走到比較遠的地方,在河邊找了一塊沙灘坐下來。最近我的腦子真是太亂了,現在安靜下來,望著滿天的繁星,麵對著神秘的宇宙,什麼也不想,心中漸漸澄澈清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楊雪萍和顧琳找到了我,在我身邊坐了下來。她們說裘友聲替下了顧琳的打牌位置,於是她們兩人出來繼續散步。
既然話題扯到了裘友聲,我和顧琳就都又一次誇裘友聲帥氣可愛。新交的男朋友得到了朋友圈的認可和稱讚,看得出楊雪萍也很高興,但是她卻努力掩飾著這種幸福的神情,大概是怕刺激我這個失戀的人吧。我對她說了許多祝福的話,祝她和裘友聲幸福。她口中道謝,但是看著我的眼神有點複雜。
顧琳說:“阿彌陀佛!我們的萍大美女終於嫁出去了,我們再也不用為她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