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入夜(1 / 2)

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墮樓人。

金烏墜了暮色,天邊已是明暗交際時。

俞家大門前,走販路人零零散散地過,不過留下些風塵仆仆。

馬蹄聲漸停,程澤周從馬車上下來,站在俞家門口,抬頭望著高掛著的、行雲流水的“俞府”二字。

至春晚處,門前榕樹在夕陽落日下飄下去年秋日到此還未褪盡的、兩片半黃的葉子。

晚風寂寂,卻有了兩分“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的媚態。

自程道清回來已有幾日,俞聲陌從那日後閉門不出,連小院都不去了。

程澤周心中有惑,可實在不知道找誰解。這幾日過得,實在有些不安就是了。

思了良久,他總記著那日俞聲陌連眼眶都紅了,卻是不肯同他說什麼,怕俞聲陌又走了牛角尖。再看秦璿這幾日亦是心不在焉,他不敢問,更不敢不問

沒有等人通報,也沒待別的人來,程澤周上前推開緊閉的門,除了條延伸至裏的石路,就是抬頭看見的、遠處的高屋了。

四處早有人點了燈,但不及夜色蔓延地急,隔著中庭,對麵的高高低低的房子隱在燭火與黑暗裏,同蟄伏著的野獸,不時時刻刻小心著,便會被蠶食殆盡……

對於這裏,程澤周還算熟悉,秦璿未住到城南小院之前,俞家是他們三人喝茶看書常到的地兒。沒有長輩們拘著,更是遣了下人,就由著他們幾人胡鬧……隻是他第一次在夜裏這麼打量這座府邸。

“還是太過冷了些,沒有人氣。”程澤周這麼想著。

他沒有想去找下人,一個人在這座空蕩蕩地的宅子裏尋著人。

前廳,中庭,長廊……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為之,原本便寂寥的大宅裏的下人也少了身影。

連空氣都是冷落的。

程澤周繞著園子裏的池子,想到假山延出的那棵老樹邊的亭子裏看看。早些年,移花接木,疊石種樹的玩意叫他們鬧著,就是自那裏開始的。

可遠遠的,程澤周見著那點了盞暖燈,模模糊糊地坐了個白色身影,一旁還有個同樣看不太清的人,大概身穿遠山黛的衣裳,幾乎同遠處默藍色的雲融在了一處。

一站一坐,彎腰提筆,俯身輕語,樣子看著很親近。

程澤周一愣,轉身離去。他看不清那是誰,當然認不出來是什麼人。可他就是莫名覺得,那不應該是俞聲陌,至少這個時候不會是同別人一處。

月亮早不等日落的時候就掛在了天上,暮色愈加濃烈,白日留下的清光便越發透亮……

“倒像是:霜日明霄水蘸空。”

這麼想著,程澤周忽然抬起頭來,看著天空之下雲彩遮住的陰影裏,眼裏是座很高的樓……或者說塔。

心裏有種怪異,像是合理,像是違和,他便知道,俞聲陌大概就在那。這麼想著,他就這麼去了。

走近了,才看著塔下已經荒廢了良久,雜草叢生,近似枯黃。

“遲日園林悲昔遊,今春花鳥作邊愁。”

程澤周不自覺地低喃,隨即自嘲一聲,怎麼今天這般容易胡想,連這樣的東西都說出來了。

和著遠了的燈火闌珊和漸漸步入的寥落月色,程澤周踏過這片荒涼,推開畫了歲月斑駁的厚重的門……裏麵原是黑不見人的,正中央的頂上投下來束蒙蒙亮的光,四周靜的可怕,唯有方才推門的聲音蕩在裏外,像投擲去池裏石子濺起的漣漪,自門口爬到每個角落。

像是被吸引著,程澤周一步一步走一旁藏在被地底的黑暗盤上糾纏的木製的向上的梯子,腳步聲被無限放大,融入同一個水花之中。

再推開門,眼前突然大亮,等看得清楚後,進入眼眶的,便是半倚著、坐在廊邊的俞聲陌。

她一身素淨地不像話,什麼飾品也沒帶,一頭青絲就這樣披在肩上,抱著雙膝,眼神空洞。

這樣的俞聲陌在已經完全暗下來的夜幕裏分外眨眼,同身後侵蝕的黑夜格格不入,隻是與那千百年清冷孤高的素娥一樣——一樣地寂寞。

程澤周的動作不禁再輕了些,他怕聲音大了會震碎什麼:

“聲兒,聲兒,我來了。”

素白的人兒趴在膝上的頭聞聲微微側過臉,竟是扯出一個破碎的笑:

“澤周。”

“我來看你,”程澤周心頭的異樣更加強烈,“我幾天沒見過你了,所以來尋你。”

“你不要陪著璿姐姐的嗎?”

不知怎麼了,這不過隔了幾尺的人說出的話,卻如在夢裏一般飄渺。

程澤周勉強笑笑:“你們兩個人,我又放得下哪個?”

見俞聲陌不說話了,他再走得近些,輕聲說:

“這兩日我有好多話想問,可卻隻能憋著,你與秦璿,什麼時候就瞞著我這麼多了?”

俞聲陌抬頭望著他,一雙眼裏黑白分明,似是孩童的純粹,又深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