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穀的車站隻是一塊空地,如果沒有當地人指點,你根本就別想找到。瘦子這天一早就出現在那塊空地上,帶著他所有的行李。空地上停著他來時坐過的那輛中巴車,車門關著,司機還沒有來。
跟瘦子站在一塊兒的,還有兩個當地人,他們一個是一家布店的老板,要出山去進點貨;另一個是個大學生,就讀於南方一所師範學院。現在雖然沒到開學時間,但他跟學校裏的老師同學約好了,要用假期去山東的一個老區去做考察。
這三個人在中巴車邊上已經等了好長時間,還是不見司機來,那布店老板和大學生都很焦急,一個怕耽誤了生意,一個怕錯過了與老師同學約定好的出發時間。而這三人中,最焦急的是瘦子,他現在迫不及待要離開沉睡穀,這個地方讓他感到害怕。他走得很匆忙,不僅沒跟同來的秦歌沙博等人打招呼,連退房手續都沒辦,幾百塊錢的押金也棄了不要。
發生了什麼事能讓他這麼著急離開沉睡穀?
他從生活的城市,一路跟蹤唐婉,輾轉千裏,來到這偏僻的小鎮。在那彝家小城,為了趕上那趟來沉睡穀的車,他在連遭譚東兩次重創的情況下,仍然要登車同往。而現在,他卻如此匆忙地離開,好像一隻倉皇逃躥的受傷野獸。這一切,都在短時間內發生,在他昨夜偷窺過譚東與唐婉的窗口之後。
莫非他從那個窗口內看到了讓他極端恐懼的事情?
瘦子性格怪僻,沉默寡言,他不說的事,便絕對沒有人知道。
他自己,很快就知道想離開沉睡穀,在這天居然也成為一種奢望。因為沒過多久,就有人來告訴他們,中巴車今天開不了了,因為司機死了,在鐵索橋上。
布店老板和大學生立刻現出懊喪的表情,但隨即,好奇便取替了懊喪,他們拉住來報訊的人,問那啞巴司機的死因,隨後,便毫不猶豫地跟著那人往鐵索橋的方向下去了。
瘦子仍然站在中巴車邊上,好久都不動一下。此時,他的腦海裏變得模糊一片,隻覺得有些事情即將發生在自己身上,那必定對他要造成極大的傷害,偏偏他又根本無力來改變將要發生的事。
後來他慢慢離開中巴車回夜眠客棧的時候,心裏想到,也許自己該主動做些什麼了。
那啞巴司機橫躺在鐵索橋上,脖子和腳各搭在橋兩邊的鐵索上,竟好像有人用他的身體代替了斷裂的幾塊橋板。
他的死因是被人用亂刀捅死,致命的一刀從胸前刺入,穿透了心髒。其餘的刀口都在背上,顯然是啞巴倒地死去後,凶手又殘忍地一陣亂刀刺入他的後背。
如果凶手隻想殺人,他根本沒有理由在啞巴死後,仍然還要刺那麼多刀。唯一的解釋是凶手對啞巴恨之入骨,殺死他之後仍然不能泄其怨恨,故而再亂刀刺入。可是啞巴在鎮上好人緣,加上身有殘疾,這麼些年,連和別人吵架都沒聽說過,又怎麼會有人對他恨之入骨呢?
那麼現在隻能有最後的解釋了,那就是——夜叉。
隻有一個喪失理智,沒有人性的人,才會這麼凶殘,將人殺死後,連他的屍體都不放過。這是一種典型的暴力宣泄。
神秘的夜叉,凶殘的夜叉,又要在沉睡穀中掀起血雨腥風了。
發生了這樣的事,秦歌沙博當然不會錯過,他們在河堤上看了一會兒,那兩個穿警服的人抬著啞巴的屍體過來時,他們還上去查看了一下。
屍體很快被抬走,圍觀的人群也將散去。
沙博凝眉對秦歌道:“昨夜那白衣女子引我們去墓地,這件事顯然跟她沒有關係。“
秦歌點頭:“看來這沉睡穀中的怪事還不止一樁。”
倆人一齊回夜眠客棧。
昨夜睡得遲,倆人都有些疲憊,而且,現在他們已經確定了問題的關鍵是找到夜眠客棧的老板娘雪梅,所以,他們決定這倆天多留在客棧裏,一來可以等待雪梅出現,二來可以留意江南。
走在小街上,沙博正好看見楊星跟小菲在一家臨街的小飯館裏吃早餐,便與秦歌一塊兒進去。進門的時候,楊星迎麵急奔而出,幾乎撞上了沙博。沙博趕忙閃身避開,卻見楊星也不說話,奔出門外便蹲到牆角,“哇”地一聲嘔吐起來。
小菲這時也跑過來,想和沙博秦歌說些什麼,但終究還是不放心楊星,先出門蹲到楊星身邊,輕輕撫摸他後背,好像這樣就能讓楊星舒服些似的。
楊星吐得七葷八素的,好容易吐完了站起來,用紙巾擦幹淨嘴角,那臉上又露出極度淒慘的表情。沙博與秦歌這時才走過去,沙博已經料到楊星的舊病又犯了,但還是問了一聲:“又不能吃東西了?”
楊星無力地點頭,小菲卻脫口而出:“葡萄酒,我們一定要再去找幾瓶來。”
原來這天早上,楊星跟小菲也去橋邊看死人了,但他們回來得早,路上肚子餓了,就到這家小飯館來吃早餐。楊星因為前幾天胃口很好,所以這會兒還跟上兩天一樣,猛吃一通。卻不料東西吃肚裏去,胃裏很快便翻江倒海折騰開了,那種感覺正跟前段時間一樣。他嘴裏大叫不好,強力忍了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衝出門去把吃的全都吐了出來。
毫無疑問,不能吃東西的毛病又複發了。想一想吃不下東西的那些日子,楊星現在都快要瘋了。吃不下東西的滋味,比死還要難受。
但是小菲脫口而出的“葡萄酒”三個字,卻讓楊星心頭一亮。
隻有找到葡萄酒,他的病就能好。現在看雖然不能根治,但是,起碼他能正常地吃下東西。葡萄酒,現在楊星滿頭腦都是那些紫紅色的液體,而且,他的舌間竟在瞬間溢起些那葡萄酒的清香。
“去找葡萄酒,去找葡萄酒。”楊星喃喃念叨了兩遍,竟轉身就走,走出數米了又轉回來,臉上現出些迷惘的表情。他說:“去哪兒找葡萄酒?”
沙博秦歌本來心情挺沉重的,現在看楊星的樣子,都忍俊不住,笑出聲來。楊星便瞪起了眼:“有沒有點同情心,看我這樣你們開心是不是?”
沙博秦歌趕忙表情嚴肅起來,秦歌說:“嗯,快去找葡萄酒。”
“我知道要找葡萄酒,關鍵是現在到哪裏去找。”楊星還瞪著眼睛,顯然心裏著急,連說話語氣都變得暴躁了。
小菲這時也在邊上衝秦歌道:“你腦袋瓜子轉得快,給我們支兩招吧。”
秦歌衝著沙博苦笑:“我要是神仙就好了,立馬給你們變兩箱出來。”
楊星說:“我不管,反正到這鬼地方來是你牽的頭,我出什麼事,那帳全記你頭上去。”
秦歌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沙博在邊上打圓場:“這事,我們還是回去商量吧。”
四個人一道回夜眠客棧。客棧裏很安靜,連江南都沒有像往日那樣坐在前廳的桌邊看書。一個人都沒有。這家旅館裏隻有江南夫妻兩人打理,但老板娘雪梅卻深居簡出,一天難得見一回,平常都是江南坐在外麵。沉睡穀一星期隻有兩趟車,所以如果有客也都在車到的那兩個晚上,江南要有事,便直接出門,反正也沒什麼生意。
江南夫妻住在後院的一間房裏,與前麵的客房隔著一個小小的庭院。隻要站在客房走廊的盡頭,便能看到天井後麵的平房。
平房的門整日緊閉,據這幾日得到的印象,老板娘雪梅每天都把自己關在房裏,連一日三餐都不露麵。
經過那走廊時,秦歌和沙博都下意識地把目光投到後院,想雪梅此刻是否還像以前一樣呆在房裏。後院悄無人聲,他們心中的疑問無法得到確定。
進了秦歌與沙博的房間,小菲把門關上,秦歌又不經意地過去留了一道縫,這樣,如果雪梅從後院裏出來,他們在門內便能看到。楊星與小菲此刻隻關心葡萄酒的事,所以根本沒在意秦歌的小動作。
“現在開始說葡萄酒的事。”楊星迫不及待地說,好像生怕眾人忘了一般。
“那就說葡萄酒。”秦歌苦笑,“不說葡萄酒你能讓嗎?”
楊星滿意地點頭:“那你說,我們上哪能找到那葡萄酒?”
“我不是神仙,我隻能幫你們分析一下,能不能找到那還是說不準的事。”
“一定要找到!”楊星忽然尖叫了一聲,叫得那麼突然,連他自己都被嚇了一跳。他怔了怔,聲音緩和下來,“你們不知道吃不下東西那滋味。”
秦歌與沙博這時麵色才真正凝重起來,剛才楊星驀然尖叫的神態,他們清楚地看在眼裏,在那瞬間,楊星的臉猙獰了起來,眼中露出全然不顧一切的瘋狂。變化隻是一瞬間的事,但它卻讓秦歌和沙博都警覺起來。
“葡萄酒能治病,以前沒聽說過,這酒必定有與眾不同的地方。”秦歌說,“楊星你抽空到鎮上去轉一轉,找不到那種葡萄酒,買兩瓶別的牌子的來試一試。”
“我們早就試過了。”小菲搶著說,“那次在郎中家出來,我們就到鎮上所有店鋪裏轉了,沒有一家有那種葡萄酒賣。別的牌子的倒有幾種,但楊星喝起來,連味道都不對勁。”
秦歌點頭:“那看來我們沒有退路了,一定要找到那種葡萄酒。”
楊星點頭,想說話,又忍住了,顯然剛才的尖叫讓他變得小心起來。
“那種葡萄酒我們聽客棧老板江南說過,是在附近的沉睡山莊裏釀製出來的,而那種酒,卻不在當地銷售,隻是每月分發一些給當地居民。如果真這樣,情形還不是太壞,隻要你們不怕辛苦,挨家挨戶去問,說不定有人家沒喝完,那樣你們就走運了。而且,葡萄酒這東西,不是生活中的必需品,有它沒它照樣過日子,所以,我估計,肯定會有人家存有這種酒。”
楊星小菲不住點頭,他們心裏不得不佩服秦歌分析事物的能力。
第一次見到秦歌是在那家中環酒吧裏,秦歌個頭不高,模樣一般,留著小平頭,身體偏瘦,皺眉或者微笑時,眼角便湧上幾道摺子。這樣的人丟在人群裏你揀都揀不出來,楊星和小菲當時根本沒有在意這樣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