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盞燈(二)(2 / 2)

若是……

白離下意識地一摸袖中,卻摸了個空,他一時頓住,片刻後臉色忽然慘白一片,猛轉身往回掠去。

然後他在施無端手上看見了一個熟悉的小瓶子。

施無端不知什麼時候點了燈,仿佛坐不住一樣地七扭八歪地趴在桌子上,借著微微有些暗的燈火仔細地打量著那個小瓶子,如豆的燈火映在他的眼睛裏,像是裏麵有一個小小的火種似的,眼神流轉間簡直流光溢彩。

白離卻止步於門口,整個人簡直像是被冰凍住了。

“……這是離恨水?”施無端仿佛自語似的低聲問道。

白離心裏忽然升起無法言喻的絕望,他張開嘴,嗓音卻出乎意料地嘶啞:“是……我……”

隨後施無端從桌子上拉過一個茶碗,皺著眉,仿佛正在慎重地研究這小瓶裏裝的東西似的,然後將一整瓶的離恨水都倒在了茶碗裏,湊過去聞了聞,又用手指尖蘸了一點,輕輕地撚了撚,隨後在白離的目瞪口呆中,端起來一飲而盡。

白離失聲道:“無端,你……”

施無端卻皺起眉來,說道:“呸,怎麼是鹹的?越喝越渴。”

白離:“……”

隻見施無端踉踉蹌蹌地扶著桌子站起來,頗為不穩當地拎起桌上的茶壺,往茶碗裏倒了倒,卻發現是空的。

“我要喝水,你房裏怎麼連水都沒有?”他像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一樣對白離說道。

白離隻是傻傻地站在那。

施無端往前走了一步,突然一頭栽了下去,手中的茶壺猝然落在地上,碎碎平安了。

白離忙在他五體投地之前伸手攬住他,這時,他看見施無端的脖子上仿佛有一道紋路爬了上來,他頓了頓,輕輕地揭開施無端的衣襟,露出那人泛著溫熱的胸口,隻見施無端自心口處開始,皮膚上一道如同樹的紋路正在他的皮膚上蔓延。

自心口發芽,慢慢地爬上脖頸,鑽了出來,纏住了白離的手腕。

白離呆呆地看著那條藤蔓一樣的東西,隻覺得手腕一痛,發現它竟刺破了自己的手腕,一滴血珠湧出來,飛快地滲進了連著兩個人的藤蔓中,一道刺目得叫人睜不開眼的光亮了起來,白離眼前一晃,不由自主地別過頭去。

隨後他的心裏奇異地升起某種似悲似喜的感覺,抱著施無端的手忍不住收緊了,那股忽如其來的酸脹感充斥在他的胸口裏。

不知過了多久,白光才褪去,白離睜開眼,發現施無端的胸口與自己的手腕上,各自多了一個彷如刺青的小印記,像是一滴水……或者一滴眼淚的形狀。

他心裏湧起突如其來的疲憊,仿佛忍不住就此睡去一樣,勉勵站起來,將施無端放在床上,然後躺在一邊,迅速失去了意識。

施無端感覺黑暗中,有什麼東西一直拉著他往下走,他自己的手腕卻一直被人牢牢地攥在手心裏,然而他去摸索的時候,卻又摸不到任何東西——仿佛那隻手隻是他憑空的一個臆想。

然而他很平靜,酒意還在他的身體裏,它們靜靜地燃燒著他的血液,卻並不難過,因為那樣的溫度剛好可以中和他那過於寒涼的血。

酒可以壯膽。

慫人施無端在一片黑暗裏想道,若是清醒的時候,他思前想後不知多久,恐怕也不敢喝下那一瓶離恨水。

隨後他的眼前有微末光亮閃爍——他抬起頭,望見滿天星鬥,一個個極低,像是壓在地麵上一樣,他的麵前是一片一眼望不到頭的大洋,上麵平靜無波,卻一絲不苟地映射著天上的星子。

他自己則在一個小島上,島上有一棵樹,他仿佛很久很久以前看過這棵樹,卻又怎麼也回憶不起來。

不知怎麼的,施無端就是知道,這天便是癡情天,這水便是離恨海。

他在樹下坐下,抬頭仰望著群星軌跡,心裏難得地安寧了片刻,並沒有企圖從中窺出什麼軌跡,也沒有想要算出什麼東西的氣數,隻是像個孩子一樣認真地看著星星,想起一首早已經忘了從什麼地方聽來的小調——

皎皎河中月,巍巍仙人殿。行行複行行,七歲去來還。相思恍朝暮,冥滅亂河漢。參商不與共,一望千歲寒……

這回你可以放心了吧?施無端伸了個懶腰,靠在那棵大樹上,想起白離驚懼交加的模樣,露出了一個笑容——像是他小時候調皮搗蛋之後,偷偷趴在窗戶上,看著師父暴跳如雷時那樣的壞笑。

……已是久違。

就快要結束了,他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