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輕輕的,好像唯恐把他們這位精神脆弱得如同一張紙的皇帝嚇著,再出個什麼喝湯咽藥的幺蛾子。
皇帝抬起頭來,死水一樣的眼睛裏微微露出一點光亮,他想道,對啊,還有顏甄,還有顏家人,還有密宗,玄宗……他們那麼神通廣大,一定有辦法的,盡管前一段時間對他們多有打壓,也不過是平衡之數,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們豈敢怨憤?
於是他慌忙道:“快請!”
片刻,顏甄快步走進來,禮數還沒有行周全,便被皇帝攔住,他前所未有地熱情地迎上去,口中道:“快請起!顏愛卿快快請起——來人,賜座。”
顏甄已經幾日未曾合眼了,抬眼看了一眼這位簡直“屁滾尿流”的天子,暗自歎息——這還是他第一次獨自朝見皇帝的時候得到賜座的殊榮。
果然,顏大人地尊臀還沒落到椅子上,皇帝便急不可耐地問道:“眼下局勢如何是好?愛卿可有主意?”
顏大人還沒來得及說話,皇帝便又道:“愛卿你看遷都如何?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朕率文武百官暫時退避,遷都關外,解眼下燃眉之急,來日方長……”
顏甄登時截斷他的話音,說道:“皇上不可。”
皇帝愣住,呆呆地看著他。
顏甄口氣微緩,說道:“遷都一事不可再提,關外並不是長久之地,一來地廣人稀,氣候也十分惡劣,多山多歧路,恐怕並沒有給陛下與各位娘娘建行宮的地方,何況餐風露宿,很多地方除了萋萋野草,什麼也不長,衣食都成問題。”
顏甄知道自己不必再往下說,隻這一條,便能讓這安樂窩裏長大的人間帝王退卻,果然,皇帝皺起眉來,說道:“這……說得也是,平陽帝都乃是我社稷的臉麵,焉能給那些小賊禍害?”
顏甄又道:“陛下不必驚慌,臣已有退敵之計。”
“什麼?”
顏甄說道:“家父生前曾言,借國運之事,七盞山燈起於九鹿,終於蒼雲穀,萬魔之宗乃是一切定數所在,所以多年前臣請密宗數人,做法請出魔君一人,將國運與之相連。眼下我們已經失去魔君蹤跡,然而臣與眾多密宗同門商議,覺得眼下倒是有一個法子可用。”
“打穀/道如今被賊害,我們不如將計就計,既然教宗靈氣已泄,臣向皇上請命,打開萬魔之宗,請億萬魔軍為我帝都守城……”
“好!”還沒等他說完,皇帝便率先站了起來,喜上眉梢,讚道,“愛卿果然是我社稷福祉!朕的股肱之臣!若能守住平陽帝都,朕定要好好地賞你!便封你為一等護國公,子孫世襲如何?不……不對,還有密宗,以後密宗便是我朝陳列帝王詞之處……”
顏甄隻覺得累,耳朵裏充斥著皇帝喜上眉梢的承諾,一言不發,等他說完後,徑自謝恩退下。
魔物守城,怎麼是好請的?到時候恐怕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千年前,多少教宗高手以身殉之,才將萬魔之宗封住,那些東西都是茹毛飲血,吸人魂魄以過活的,一旦放出來,世間定然是妖魔橫行,生靈塗炭的。
……陛下自然不想,反正那麼多的教宗高手,無論如何也不會讓魔物禍害到皇宮裏的。
事到如今,年過半百的顏大人竟有些迷茫起來了,他想自己做的這些事都是對的麼?然而這念頭隻是一閃而過,夕陽如血,自巍巍宮殿頂端沉沒,映出那金頂光芒四射。
已經……走到這一步了。
施無端在平陽城外,集中了所有教宗輕騎,以夏端方為首,每個人都到他帳下——他在養星盤。
認主的星盤會吸取天地日月之精,然而施無端的這一塊,在後世被人稱為“鬼盤”,卻喜歡厲鬼魂魄,或者生人血肉精魄。
施無端便正在以自己的血養著它,這行為被白離見了,還怒不可遏地險些和他吵起來,卻被施無端一句“你原來還在自己影子裏養影子魔呢”給堵了回去。
夏端方總是覺得施無端坐在他那塊星盤前的時候,整張臉都被映得陰慘慘的,有些怕人。他隱隱約約能知道一點施無端所做之事的用意,隻是並不去想,也並不去說。
因為他知道,眼下一切已經走到了終局,所有的退路和歸途都被堵死,沒有人再能阻止馬上要發生的這些事。
榮華富貴與緘口不言……這才是無論何時何地都能明哲保身的東西,這是連皇宮裏那位都明白的事。
施無端才抬起手腕,白離便立刻伸手掐住了他還在出血的地方,隻見那星盤的光芒明亮得簡直晃眼,施無端看著上麵星子萬千,開口說道:“顏甄眼下別無他法,隻有再次打開魔宗,請魔物守城。”
夏端方怔住,白離也怔住,竊竊私語聲四下響起,施無端神色不動,手腕平攤在白離掌中,靜靜地等他們議論完。
然後他輕聲道:“不礙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