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戰場上,數十萬人在此,竟無一人言語,唯有施無端嘴角露出一點若有若無的笑容,左臉上一點酒窩輕輕陷下去,他輕輕開口,聲音卻叫所有人都聽得到——一字一句地傳到巍峨的城樓上。
他緩緩地說道:“好,顏大人,無毒不丈夫,這樣破釜沉舟,後學從心裏佩服得很。”
顏甄遠遠地看著他,目光閃動,一個悠悠長長的男人聲音從他身後傳來,仿佛一聲歎息似的,那人說道:“獻祭——”
小童們被同時推下城牆,幾乎是瞬間,便被黑影隱沒,孩子的慘叫聲短促而尖銳,頃刻便不見了,隨後黑影散去,一堆帶著血的小小白骨露了出來,那人顫聲唱道:“禮成——”
地麵震動起來,鋪天蓋地的黑影彌漫了出去,它們在地上,在空中,在城牆上,在影子裏,食人飲髓,將那些殘破的魂魄強行塞進自己的身體裏,在暗夜中展露出那些醜陋的身體,白離的手陡然握緊。
施無端卻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將他的手指輕輕掰開。
男人的目光極深,也極柔和,白離聽見他輕聲說道:“拿著這個。”
白離便不由自主地張開手接過來,隻見那是一個小小的木頭人,與他自己曾經刻過的那塊粗陋青矽不同,這木頭人極為栩栩如生,想來要極巧的手才做得出來,連頭發絲與臉上的酒窩都清清楚楚,分毫畢現。
木頭小人正是施無端自己,隻是臉頰比現在豐潤一點,帶著毫無煩惱的壞笑,大概是少年時候的他。
“收好。”施無端說道,“這是我給你的,然後我會回來找你。”
說完,不待白離反應過來,他便突然猛一夾馬腹,衝了出去,夏端方神色複雜地看了白離一眼,催馬跟上,僅僅是刹那,人群便將他們分開,白離眼睜睜地看著施無端的背影,卻無論如何也難以從包圍著他的紅巾軍中衝出去。
他忍不住怒道:“都給我閃開,以為有他,我便不敢殺你們了麼?我才是魔君!便是那些東西們傾巢而出又怎樣,我有辦法殺他們一回,便能殺他們第二回!”
沒有人理會他,既然來了這個戰場,便誰都沒打算活著回去。
白離一甩馬鞭,雖然眼睛都急紅了,卻仍然因為顧忌著施無端,並沒有下殺手,那鞭子隻是像長了眼,自己在空中打了個卷,將擋在他麵前的一個人給卷了出去,他瞠目欲裂地注視著那漸行漸遠的背影,方才打算追上去,一道青光卻自腳下升起,地麵上不知何時生出無數絲線,仿佛蜘蛛絲一樣,越來越多,將白離裹在了裏麵。
它們停留在他的皮膚上,並不傷害他,隻是牢牢地將他拴在原地,那冰冷的觸感白離曾經多次碰見過——是星絲,那塊鬼盤上的星絲。
他愕然地低頭,很多人都做著和他一樣的動作,隻見地麵仿佛變成了一塊巨大的鏡子,就像是大周山上狙殺玄宗時候施無端配合著陣法使用的那種幻術,站在騎兵裏的幻術師們同時高聲道:“起!”
代表著整個布置的完成,施無端已經站在了鏡子的中間,鏡子中反射的是一塊星盤,原本不過一尺見方的星盤,被鏡子放大了無數倍,上麵星雲流動,他就像是腳踩星河一般。
白離手中的木頭人小像發出同那些星絲星子一樣的光,那天真無邪的小人像臉上,突然劃下一個血珠來,像是流下了一條血淚似的,與那了無心事的笑容在一起,顯得異常違和。
白離突然意識到,這塊用來雕刻人像的木頭,原本是星盤底座的一部分。
他心裏湧起強烈的不安,想起施無端每日用自己的血喂養星盤,想起他方才突然問起的那句話……他想要幹什麼?
無數黑影瘋了一樣地向星盤中間的施無端湧過去,他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仿佛那些東西都是不過塵埃浮土一般,打著旋的風自他腳下升起,像一道所向披靡的罡風,毫不留情地將那些黑影都掃了出去。
夏端方肅然站在一邊,那總是顯得有幾分可笑的小胡子和身上掛著的大銅錢,都在滑稽中生出了幾分異樣的莊重來。
隻聽施無端一字一頓地說道:“貪狼入六宮,進三息,走神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