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治兩手扶膝進行思考。
冬香確實是那樣說的,但那並不一定是她的心裏話,她也許不是真心想讓菊治把她殺死。
“不是……”菊治緩緩地搖了搖頭。
冬香雖然那樣說過,但菊治並不認為那是她的本意。冬香隻是隨著快感不斷加深,興奮地喊叫“殺死我吧”而已。
與其說事關生死,不如說是冬香在快樂的頂峰,順口說說罷了。
“冬香應該沒想到會死……”
“那麼,她沒叫你殺過她嗎?”
聽到律師這麼一問,菊治顯得十分困惑。總之,冬香是否要求自己殺她一事,菊治覺得並不像黑白一樣分明。
“那是她的口頭禪……”
“是口頭禪嗎?”
律師的臉上現出一副非常為難的表情。
“但是她說了‘殺死我吧’,這一點不會有錯吧?”
“嗯……不過那是……我可以說一句話嗎?”
“請如實地把你的想法說出來。”
“那個,由於非常興奮,興奮得就是立刻死掉也行,那是快活得發狂時的話語……”
北岡律師好像在思考什麼,他凝神望了一會兒上方,突然冒出一句話來:“你是一個幸福的人。”
“幸福?”
“能夠讓自己喜歡的女人,達到那麼快樂的頂峰……”
原來還有這種看法,菊治沉默不語,北岡律師點了點頭。
“不過,在法院上不管怎麼說,都是以證據和法律為依據進行裁決的……”
北岡律師所說的意思,菊治十分清楚。
審理案件時,檢察官和辯護律師先出具各自的證據和證言,雙方根據這些據理力爭,法官在聽取了他們的主張之後,最後按照法律進行判決。
此時即使強調感性和感覺一類的東西,也派不上多大用場。當然也不能說完全無用,做愛時的快感,即將達到高潮時的懇求,究竟能有多大意義?一旦涉及這方麵的內容,可能會變得相當暖昧。
總之,菊治至此為止所做的供述,在法律優先的審理當中,由於過於主觀,很難令人接受,北岡律師想要強調的或許就是這點。
“對不起……”
菊治愧疚地低下了頭。眼前這位經驗豐富的律師,對這次的事件可能也感到有些棘手。
對菊治來說,他隻希望對方能夠明白一點,就是自己不是為了減刑,或是為了獲取周圍人的同情才這樣說的。
對於自己所犯的罪行,菊治真心希望受到法律的製裁。在這方麵他已經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與事實相違的東西,他也絕對不予承認。他希望法院能夠以事實為依據進行裁決。
你用了那麼大的力氣,所以有殺人的意圖;感到歡愉的被害者絕對不會提出那種要求等等,警方雖然那樣指責菊治,但他不希望對方以這種單純的理性對事物進行判斷。
“無論警察怎麼說,我絕對不打算說違心的假話。”
“我知道了。”
北岡律師安慰性地點了點頭。
“總之,接下來法院將進行審理,所以我們要考慮各種各樣的對策。”
聽北岡律師這樣一說,菊治多少覺得輕鬆了一點兒。
“在裏麵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嗎?”
雖說拘留所的食物難遂人意,不過隻要自己出錢,就可以叫一些簡單的外賣,所以菊治沒有什麼特別的不滿。
與之相比,菊治想讓律師把自己殺人之前寫下的《虛無與激情》的稿件拿來,如果能重新讀上一遍的話,自己心裏說不定可以踏實一些。
按照規定,在警察署的拘留期間應在被逮捕後的二十天之內,拘留結束之後,為了接受法院的裁決,犯罪嫌疑人作為被告人,會被轉送到拘留所。
還有一個星期拘留就要到期的時候,菊治突然接到通知,有人來看他。
看守給菊治看的會客單上寫著“村尾高士”的名字。
是兒子,剛滿二十六歲的高士。
自己處於眼下這種狀態的時候,兒子怎麼會想起前來探望?菊治不想會麵的話,當然也可以不見。
但是,兒子特地前來看望自己,而且是主動來看望變成殺人犯的父親,菊治想了一會兒,“請多關照。”他說。
不過菊治緊跟著又突然不安起來。
在這種時刻,兒子前來究竟想說些什麼?
自己殺死了相戀的女人,作為殺人犯被關押在此。兒子恐怕為有這樣一個瘋狂的父親感到恥辱。再有就是,和兒子訂婚的女子由於自己的原因,放棄了婚姻。兒子也許是為了訴說這些怨恨而來的吧?
不管兒子說些什麼,自己也沒有回嘴的餘地。自己隻能默默地聆聽,即便如此,菊治還是希望見到兒子。就算兒子責罵自己,也能了解一些周圍的情況,感受一下外麵的世界。
菊治慌忙捋了捋頭發,做好出去的準備。話雖這樣說,其實也沒有什麼要做的事情。幸虧看守不打算給自己帶上手銬,拴上腰繩,菊治暗暗地鬆了口氣。
走到會客室前麵的時候,菊治停住了腳步。
見到高士的時候,應該先說些什麼才好呢?正當菊治猶豫不決的時候,“沒問題吧?”看守問。
菊治慌忙點頭,門一下子被打開了。
眼前有一組不大的桌椅,在鐵絲網的對麵,坐著一個男孩。
亂蓮蓬的頭發,身穿白襯衣,一看輪廓就知道是兒子高士。
仿佛要看清對方似的,菊治凝神望去,高士一下子跳了起來,他身子前傾地叫道:
“父親……”
就這一句話,菊治全身的緊張立即鬆弛了下來。
兒子管自己叫父親。一句稱呼就讓菊治感到心花怒放,他不由得低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