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蕭紅:愛情的密度(1)(1 / 1)

蕭紅與蕭軍那頗具傳奇色彩的愛情,流傳到今天,在不少人眼中,儼然成了一個“東北式”愛情的範本:女的美麗哀愁,有那麼點軟弱,那麼點小鳥依人,然而內心卻是堅強的;男的則有點大男子主義,動輒肝火上揚,怒發衝冠(似乎有點家庭暴力傾向),拯救了她,愛她,但卻不給她足夠的重視,隻把女人當作次等公民,理所當然地認為她的文學,低他一籌。

這樣的“解讀”,其重大依據之一,恐怕便是聶紺弩在回憶蕭紅那篇《在西安》中,曾寫到過的蕭紅的話(當中有一句,或可作為證據):“我不知你們男子為什麼那樣大的脾氣,為什麼要拿自己的妻子做出氣包,為什麼要對妻子不忠實!忍受屈辱,已經太久了……”

這裏所說的“做出氣包”,是否就是遭遇到了家庭暴力(特指熱暴力,即動手打人),我們不敢篤定。但梅誌女士(胡風先生的夫人)在1984年卻寫過一篇《“愛”的悲劇--憶蕭紅》,當中提到一次“打人”事件:“她去日本不久,魯迅逝世了。這年冬她回來了。蕭紅心情非常好。在一個刊物邀請的小宴會上,她是那麼情緒高昂。可惜這時間太短暫了。後在一間小咖啡室相聚,蕭紅夫婦也來了。蕭紅的左眼青紫了一大塊,她說:‘沒什麼,自己不好,碰到硬東西上。’‘是黑夜看不見,沒關係……’在一旁的蕭軍以男子漢大丈夫氣派說:‘幹嗎要替我隱瞞,是我打的!’蕭紅淡淡一笑說:‘別聽他的,不是他故意打的,他喝醉了酒,我在勸他,他一舉手把我一推,就打到眼睛上了。’蕭軍卻說:‘不要為我辯護!……’”不知道這是不是誤傷。

蕭紅去世多年後,蕭軍在輯注蕭紅書信的時候,的確針對所謂“家庭暴力”的質疑,做出過一個簡短的“辯解”:“有一次,我確是打過她兩巴掌。這不知是為了什麼我們爭吵起來了,她口頭上爭不過我,氣極了,竟撲過來要抓我--我這時正坐在床邊--我閃開了身子,她撲空了,竟使自己趴在了床上,這時趁機會我就在她的大腿上狠狠地拍了兩掌--這是我對她最大的一次人身虐待,也是我對她終生感到遺憾的一件事,除此再沒有了。我們也常常把每次爭執,事後作為笑料來談論,彼此自我諷刺著……”

以蕭軍先生的耿直,這樣的注解,恐怕所言無虛。可這樣言之鑿鑿的舉證,也容易引導讀者走到另一個“堅固”的真實那裏去,從而忽略事情發展過程的複雜性和症結所在。

即便真正的“出手”隻有一次,可歡笑相依的夾縫中,那些爭吵和冷漠呢,那些相對無言呢?有多少次?頻率為何?強度為何?又緣何而起?1936年7月,蕭紅自上海赴日療養之前,曾經有過一次為期三天的失蹤,到這時,“二蕭”的感情,已經發生了很大的問題,有了個小小爆發,這其中千絲萬縷的情感糾葛,都不是一個明確的“打了一次”的數字可以說明的--這些夾纏的情感線索,也許正是我們探求“二蕭”愛情與創作重要著眼點。

蕭軍回憶當年與蕭紅的相處時曾說:“她最反感的,就是當時我無意或有意說及或玩笑地攻擊女人的弱點、缺點的時候,她總要把我作為男人的代表或‘靶子’加以無情的反攻了。有時候還要認真生氣甚至流眼淚!一定要我承認‘錯誤’,服輸了……才肯‘破涕為笑’、‘言歸於好’”。

從這簡短的敘述裏,我們不難地發現,蕭紅對於那個作為“女人”的自我,是很敏感,她對於蕭軍的“苛刻”,一方麵固然有著對愛人才有的格外的嚴格(你愛我,你怎麼可以不懂我?),但從另一方麵說,這種“苛刻”,更有點像為廣大女同胞討說法的意思。她愛蕭軍,但同時,她也極力捍衛女人的半邊天。

在與蕭軍的關係中,蕭紅似乎始終處於被保護的地位。這種被保護,從另一個角度看,必然會使女性缺少了與男人平起平坐的話語權,兩性間角力導致的尊嚴旁落,讓蕭紅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