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黃玲玲從村子裏走出來,一時拿不準該往哪裏去。

黃玲玲麵前彎彎曲曲著一條土路,土路走上二三裏,就是通向城裏的大道。黃玲玲想起電視劇裏從家出走的農村女孩通常都是奔了城裏去的,心裏便有些犯膩,她不想仿她們的樣子,再說,她也沒有她們那樣的魄力,到城裏衝衝打打,搞出一塊自己的天地,她天生是做不來大事情的人,小事情也很難說做得好,她隻是煩悶得很,隻要有一個能消解煩悶的去處她就求之不得了。

片刻之後,黃玲玲還是朝了那通往城裏的大道去了。村子與城裏之間有一所中學,黃玲玲在那裏念完了高中,她想若是能見史文可老師一麵,或許是件愉快的事情;再說,老師若見不到,就去找一找幾個城裏的同學,反正,大道不走也是要走的了。

中學就建在大道的邊上,黃玲玲想到自己曾在這大道上來來去去的走過三年,就禁不住有些吃驚,她想她可真有耐性,一天到晚走同一條路坐在同一個教室聽同一種聲音,怎麼熬過來的啊,若擱現在,也早逃出來了。可是,逃出來又怎樣,不也還要再逃麼。黃玲玲搖搖頭,覺得自己是不能再想下去了,有些事情是愈想愈想不清楚的。就好比自以為經驗豐富的老師總喜歡在年輕的老師跟前顯擺,顯擺來顯擺去倒不如那年輕的老師受同學的歡迎了。其實人家年輕老師就是不愛一套一套地教訓學生,也不喜歡問起學生來恨不得把學生的五髒六腑都翻出來,人家總是跟學生們笑眯眯的,話說得又簡短又風趣,學生們不想說的人家從不逼迫。就像史文可老師。史文可老師是個教體育的,同學們喜歡他或許也跟喜歡體育有關,但黃玲玲可不是,逢到上體育課同學們都歡天喜地解放了似的,黃玲玲卻一個人躲在教室裏憂心忡忡。但這並不影響她對史文可的喜歡,對體育課的憂心忡忡或許正由於對史文可的喜歡?這一點她從來沒搞清楚過,但她也從來沒想改變過,她喜歡憑感覺而不是憑思想做事情。

大道上的車輛、行人接連不斷,有事沒事喇叭、車鈴就拚命地響,吵得黃玲玲心裏煩煩的,她想起有一個女生就是能經得起這吵,每天在路上背課文,最後被汽車撞死了。黃玲玲倒不怪那女生,那女生的老師每天每天地表揚女生鼉吵鬧於不顧的學習精神,女生就如同一頭鞭打下的羊羔,想退都不成了。其實那老師是置女生的生死於不顧呢。女生就死在離她爹娘的責任田不遠的地方,她爹娘趕到現場都要哭瘋了,發誓下一個孩子再不讓他上中學了。

眼前就要接近學校的大門口了,門裏來來去去的人都快看得清楚了。黃玲玲自己也不知怎地就想起死去的女生來,其實她內心的感覺,學校還是要比農村可愛些的。學校一進門就是個大操場,操場上足球場、籃球場、排球場,百米、千米的跑道,跳高、跳遠的沙坑,還有秋千、高低杠什麼的,想玩什麼有什麼,農村有什麼,巴掌大塊地也要種幾棵莊稼呢。學校的人也比農村的人有些意思,學校的人從不說老婆、孩子,婆婆、媳婦類的話題,農村的人除了這些簡直就無話可說,學校的人沒話說了還可看看書,農村的人沒話說了就盯了電視看,電視也看膩了就請個說書的來,在村頭、場院上一坐,講講三俠五義、小八義什麼的。總講總講,聽的人都會背了,講到關鍵處,剛要賣個關子,不知哪一個就將那結果先喊了出來,掃了一整場人的興致。當然,村裏聰明的人也是有的,但時間長了,聰明人也就不聰明了,有個早年在北京讀過書的人,黃玲玲叫他三爺的,可說是滿腹的學問,英文、法文都很懂一些的,但他年複一年被另一種語言包圍著,他自己的語言也就不戰自退了。黃玲玲先是不服,顧自找三爺聊了幾回,發覺三爺雖是出口成章,但那話老得都要發黴了,不要說農村人聽不懂,就從中學裏請個老師聽聽,怕也不知他說的什麼。黃玲玲想,農村可真不是久呆的地方啊。當然,黃玲玲離開村子也不單單因為這些,農村裏高中畢業的不光她一個,人家不都好好呆著,沒有哪一個敢下決心把農村環境變個樣的。別的村倒有撇下村子進了城的,但進城兩眼一抹黑難找工作不說還要受城裏人的氣,反不如在村裏熟門熟路的好將就了。黃玲玲其實是個能夠在大環境下將就的人,她最初也做了將就下去的打算,可要命的她往往在小事情上沒有耐性,比如有人在她吃飯的時候吐下了一口痰,這頓飯就再別想讓她吃了。這一回,她正是遇上了吐痰一樣的事情,她想,這村裏是一天也不能將就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