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快樂的日子裏,黃玲玲尤其不能忘記的是那個善於模仿的丫頭。丫頭是一個女孩的名字,由於是私生女而長期受著大家的歧視,但丫頭是個伶俐過人的女孩,她的天才的模仿能力使她受歧視的命運忽然有了轉機,在對電影的著迷般的回憶中,丫頭一下子成為了大家的中心。丫頭總是及時回憶起大家感興趣卻又不能準確重複的對話和動作,她的惟妙惟肖的表演使任何試圖模仿的孩子都相形見絀,大家便隻好將她圍在中間,看她光彩奪目地出盡一個又一個風頭。但模仿活動畢竟剮剛開始,大家很難忘記她受歧視的地位,在做另外的遊戲時,很快又忘記了她的模仿,將她不由分說地又排斥在外。這時,隻有黃玲玲充當了、丫頭的保護者的角色,她毅然拋棄了以往的夥伴,隻以親熱的口吻、丫頭、丫頭的叫個不停,她拉了丫頭的手,當了夥伴們的麵單單與丫頭作著遊戲,她還從家裏拿小人書給丫頭看,拿好吃的東西給丫頭吃,唯恐丫頭不跟她好似的。丫頭哪裏受過這樣的殊榮,她便鐵了心與黃玲玲好在一起,黃玲玲走到哪裏,她便跟到哪裏,黃玲玲想看她的模仿,她便使盡全身的本領讓黃玲玲開心。黃玲玲原是夥伴們首領一般的人物,她與丫頭的聯合使情勢很快發生了變化,大家紛紛投向黃玲玲,也紛紛向丫頭表示了友好。很長時間裏,以黃玲玲和丫頭為中心的局麵都沒被打破,兩入每天每天地好成了一個人,一想到電影和丫頭,黃玲玲就覺得生活裏有了依靠一般,天空都一下子明亮了許多。
可是,人們擔心的日子終於到來了,春天將臨的時候,軍人們在一天裏唱著歌曲離開了村子,那個“自己的”放映員走在隊伍的末尾,與歡送的村人不斷地點頭微笑。黃玲玲和丫頭一直跟出了村外,然後在村外的打穀場上抱頭痛哭了一場。
以後的日子,漸漸就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在黃玲玲的記憶裏,她與丫頭的徹底分手是由於丫頭偷了哪一個夥伴的衣服,半月之後穿在身上而被夥伴抓獲。後來,丫頭又屢屢作案,使黃玲玲對她最終厭惡起來。
但是,關於電影的故事還遠沒有結束。
黃玲玲一天天長大起來,對電影的迷戀卻有增無減,相比之下,她看過的書雖也不少,但對書的興趣遠不如電影。她看書的原因實在是因為要打發閑在的時間,她的父母都識文斷字,便希望他們的後代不同於一般農家子女,他們從不指使黃玲玲幹任何家務,黃玲玲想幹他們也加以阻止。他們阻止的另一個原因是由於覺出幹活是黃玲玲天生的弱項,多麼簡單的活計她也會幹得一塌糊塗。以至黃玲玲十二歲還不懂得水開與不開的區別;十四歲還沒學會使用剪刀;從沒做成過一隻人人會做的毽子;小小的鉤針在別的女孩那裏靈活自如,她卻一星期也鉤不完一隻衣領。為了掩飾她的笨拙,她便有意做出響應父母的樣子,常常拿了一本書翻來翻去的;在夥伴們麵前,她便隻談書不談自己做不來的事情。久而久之,掩飾果然見了成效,父母稱讚她的學習精神,夥伴們則羨慕她可以沒有事做。比起做事,看書自是更舒服且一舉幾得的事情,在對電影的興趣來到之前,她不得不將大量的時間給了書本。雖然有的書也十分讓她著迷,看起來就忘了一切,但終因讀書是經常的總在身邊的事情而這事情又使她與夥伴們分離她便少有了熱情。當然她也很會做幾樣遊戲,比如踢毽子,比如玩走地,但她會玩的就玩得出類拔萃,不會玩的無論怎樣也教她不會,前者讓她不屑與別人去玩,後者又使她沒勇氣去玩,因此她便常常做著大家遊戲的觀眾,一旦逢到她拿手的遊戲,便站出來做個樣子給大家看,使大家不由一陣驚歎。有時她忽然會覺得孤單得很,父母固然是愛她的,夥伴們也固然是要與她好的,可是他們遠不能夠使她開心,她覺得她是在渴望著一種東西,這東西是什麼她也說不清楚,而父母、夥伴們是都不能給她的,那是一種可以深到心底的東西,而父母、夥伴們隻能與她的外表友好相處。終於,電影的到來,丫頭的被發現,仿佛與她內心的渴望接近了許多,她便毅然扔下了書本,不管不顧地投入了對電影的熱愛。
部隊離開村子那天,黃玲玲拉了丫頭的手傷心地走在那個放映員身邊。黃玲玲不曉得今後的日子該怎樣度過,就好像正樂悠悠地踢著毽子而那毽子忽然被人搶走一般。黃玲玲問身邊的放映員說,你們還會來麼?放映員拍一拍她的肩膀說,會來的。黃玲玲說,什麼時候?放映員說,不會長吧。黃玲玲說,你們營房在哪裏?放映員說,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黃玲玲始終沒得到準確的答複,便明白放映員在拿她當小孩子了,但她對放映員的留戀絲毫不能消減,有一刻她甚至想拉一拉放映員的手,拉了手就仿佛與電影更靠近了幾分。放映員小小的個子,但英俊瀟灑,一雙眼睛炯炯有光,黃玲玲感受著他走路的腳步,他說話的聲音,一種莫名的親近忽然從心底生起。但在這分手的時候,她想不出任何表達這親近的方式,她後來想若是她將那親近表達出來放映員說不定會與她建立一段較長久的聯係,然而她選擇的方式竟是忽然停下來絕望地遠離了放映員,然後便與丫頭抱頭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