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3)

黃玲玲終於忍無可忍道,你煩人不煩人啊,他哪裏是我男朋友。

司機說,明白明白,吵架的時候不是朋友,不吵架的時候就又另一個樣子了。男男女女都是一樣,今兒不是朋友,明兒就興好得一個人一樣;今兒見誰煩誰,明兒就興見誰喜歡誰,你想啊,世上哪一個不怕孤單,他總煩人自個兒先就受不了了,解決的辦法隻有兩個,一是自殺,一是還得找個人去喜歡,我看人們八成都不想自殺,就是想自殺的,一想到這人那人的,多麼可恨多麼煩的人都會變得可愛起來,自殺的念頭也就沒了。姑娘,你說我說的是不是?

黃玲玲沒有答話,卻也不得不服氣司機的說法,她想起她的手放在華子手裏的時候,自己竟是沒有反感的,豈止是沒有反感,或許還有些快活呢。她想莫非她是要找個人去喜歡麼?她堅決地搖了搖頭,她想,她才不會喜歡華子,西紅柿她們喜歡的人,她黃玲玲怎麼會喜歡呢。

司機繼續嘮叨著什麼,汽車喇叭聲時而狠狠地蓋過他的嘮叨;無數的車燈、街燈、霓紅燈在黃玲玲眼前一閃而過,那五彩繽紛的光束,將城市的夜晚裝扮得真實而又虛幻。黃玲玲想,她獨身一人來到這城市究竟是要做什麼呢?她覺得她就像一個與這城市無關的外人,而她的農村又已被她拋棄在身後,她其實是一個人站在城市與農村之間,渴望著什麼人為她指明一個方向,然後她便朝了這方向走去,可是,那個人又在哪裏呢?

在司機將車停下的時候,黃玲玲才發現白麗平的家已經到了,她覺得自己忽然十分地想念白麗平,她甚至想到了進門要與白麗平擁抱一下,以表示她對她的想念,她幾乎是鼻子酸酸的眼睛裏噙了淚花敲開了白麗平的房門。

白麗平穿了睡衣,將黃玲玲擋在門外,一副陌生人的樣子。

黃玲玲說,讓我進去,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的。

白麗平說,屋裏有人了,我的男朋友。

黃玲玲說,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還不行麼。

白麗平說,不騙你,他真的在。

黃玲玲說,本來要給你打電話的,可電話壞了。

白麗平說,不信你就看看。

白麗平忽然將門打得大開,屋裏的一把椅子上,果然坐了個穿西服的男人。

黃玲玲一下子怔在那裏,半天,才有淚水洶湧地流出來,嘴裏說,早料到會有這一天的。轉身就向外走。

白麗平一把將黃玲玲拽住,說,你去哪裏?

黃玲玲說,你不要管。

白麗平說,你哭什麼?

黃玲玲說,你討厭。

白麗平回頭朝了那男人說,聽到沒有,我不能讓我的好朋友罵我討厭。

那男人站起身來,看看白麗平,看看黃玲玲,一句話沒說,滿臉沮喪地走了出去。

黃玲玲望著下樓去的男人,忽然地有些明白,臉上立刻有了愧意,卻也不吱聲,走進房間,顧自去了廚房。黃玲玲努力讓自己恢複著敲門前的情緒,但她不想馬上跟沉了臉的白麗平解釋什麼,她覺出肚子有些餓,她想白麗平定是為她留了飯菜的,向廚房走去的時候,她恍惚有一種歸家的感覺。

廚房裏果然有飯菜在鍋裏,將鍋蓋打開,冒出呼呼的熱氣。黃玲玲問白麗平吃過沒有,問那男人是不是賴上門來的,聽不到回答,卻忽然傳來嗚嗚的哭聲。黃玲玲跑去一看,白麗平正盤腿坐在床上,雙手捂了臉,十分悲痛欲絕的樣子。

黃玲玲隻好忍了饑餓,對白麗平好言相勸。白麗平哪裏肯聽,哭聲一浪高過一浪,鐵了心要一哭為快似的。

黃玲玲便說,都是我不好,讓那個討厭的人鑽了空子。

黃玲玲說,往後下班,沒有你我再也不看電影了。

黃玲玲說,以為我就好受麼,你討厭別人,我可連自己都討厭了呢。

黃玲玲說,你別哭了好不好,再哭我也要跟了哭了。

黃玲玲坐在白麗平對麵的椅子上,忍不住也放了聲慟哭起來。

兩人的哭聲此起彼落,比賽著要表現自己的痛苦似的。她們希望自己的哭能使對方看重,卻又都顧不得去看重對方了;她們對自己的專心使她們漸漸覺得這放聲的哭真是件過癮的事情,有一刻甚至都忘記了慟哭的原因。一個想,究竟為了什麼呢?一個便想,發生了什麼事情呢?一個想,討厭的走了,喜歡的人來了,是為了這一走一來吧。一個便想,手與手的親近遠去了,心與心的親近或許才從這裏開始,是為了這遠去和開始吧。漸漸的,她們都為自己的哭感動得要命,都以為自己的哭也已將對方感動,她們便試著降低了哭聲,以憐愛、友好的目光望向對方,她們從對方的目光中似乎猛然悟到了一條真理:原來她們是最親近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