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她們開始爭相為對方擦著眼淚,邊擦邊述說著自己的不是,一個說不該擅自同另外的人去看電影,一個便說不該有意開那樣的玩笑;一個說無論什麼人的誘惑,她也再不會離開老同學了,一個便說隻要有看電影的機會,她一定全力奉陪;一個說,她喜歡電影,更喜歡老同學,若不是老同學,她哪裏去看這樣多的電影呢,一個便說,她本也喜歡電影,可這兩年煩人煩的,電影都懶得看了,老同學一來,說不定她又要喜歡上了。
她們從來沒有這樣地一致友好過,仿佛一場慟哭化解了以往所有的不快,她們就如同一對重歸於好的戀人,你拉了我我拉了你的,飯也顧不得去吃,便又開始述說著一天裏發生的事情。她們都是描述細節的天才,爭相將那不被人注意的細節說給對方,使對方一下子就領略了事情的全部。這時候她們就愉快地大笑,並說她們的哭不同尋常笑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有的,世上的人們啊,若是沒有她們一般的哭笑是多麼乏味啊。黃玲玲述說的是百貨店和電影院裏的事情,她說,她本來不想同百貨店裏的任何人發生任何的聯係的,有白麗平和電影院她就足夠了,可是想不到事情總是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愈是想不被人注意反而愈成了大家攻擊的目標。她說成了大家的目標還不可怕,成了一個人的目標就更要命,他把你的手放在他的手裏,還讓你沒覺得膩煩,等你醒過味來還沒法對他討厭隻能討厭自己了。她說這一個人若值得喜歡還情有可原,可裏裏外外是糟得很,長得黑黑瘦瘦的不說,還口是心非表裏不一,口裏把電影罵得一團糟,實際又場場不落地有電影必看;口裏說把女店員們煩死了煩死了,卻又掏錢請她們看電影。她說真是奇怪,這種可惡的男人她當時竟沒感到厭煩,直到敲開門見到白麗平,她才猛然覺出了與那些人的疏遠。白麗平述說的是班上和班後家裏的事情,她說現在她最討厭的是兩個人,一個是她的科長,一個便是剛才走的那人了。
她說科長是幹涉她的人身自由,那人是幹涉她的精神自由,科長的幹涉是在班上,那人的幹涉是班下,她是班上班下都麵臨著失去自由的危險呢。她說幸好這時候就遇上了老同學,她簡直如遇救星一般,相信老同學會與她共渡難關。她說玲玲你也看見了,長得倒是人模狗樣的,可是別說話,一說就是“想沒想我”這樣的蠢話,他就是這樣總使用溫柔的聲音卻又總把你引入愚蠢的歧途。她說現在好了,你有了我我有了你咱們就有力量得多了,我不再把他們放在眼裏,你也更不必把一個華子放在眼裏,視他們沒有存在好了。接著她們便為這最後一句話興奮了半天,仿佛天下真就剩了她們兩個了。然後黃玲玲猛然想起什麼,說剛才那人是誰,不會是電影院的那位吧?白麗平搖搖頭,說,一沾電影院你就興奮,那早是過去的事了。黃玲玲說,這人是做什麼的?白麗平說,跟我一樣,坐機關的。黃玲玲說,一看就叫人起膩,你當真還喜歡過他啊。白麗平說,攤上你也會動心的,他專會說你愛聽的甜言蜜語,說多了是蠢話,第一句你可不會覺得蠢。黃玲玲說,換了我,第一句就不讓他說出來。白麗平說,讓人家把手攥住了都沒說什麼還在乎一句話麼。黃玲玲臉紅道,華子跟他可不一樣,他是一看就叫人起膩的人,華子是一看既不叫人起膩也不叫人留下多少好感的人,還有一種,就是一看就讓人喜歡的人了,這種人我還從來沒遇到過。白麗平說,史文可,史老師。黃玲玲說,史老師是什麼人,怎麼可以隨便說他。白麗平說,還是喜歡吧,他不就是個中學教師,論地位,還不如剛才走的那位呢。黃玲玲看一看白麗平說,你真是愛一個丟一個,你這樣的人,怕有一天也會對我說,你不就是個農村丫頭麼。
被黃玲玲說中了似的,白麗平竟一時沒答出話來。黃玲玲嚷著肚子餓奔廚房去了,剩了白麗平一個,兩手托了下巴想了又想的,待黃玲玲再次出現,終於說道,愛一個丟一個也沒什麼不好,我看你黃玲玲可是能愛一個人到地老天荒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