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把草坪染成了橘紅色,晶瑩的啤酒泡沫四溢。人群散去,蘇枕、竇可、塵宇躺在空蕩蕩的草地上,如同回到了隻屬於他們三個的純真年代。
竇可環顧四周:“我看這兒挺好的。聽說書吧的主人要搬家了,咱幹脆把這兒租下來。”
蘇枕來了興致:“裏麵當工作室,外麵開個衣吧,顧客可以買衣服、租衣服、做定製,還可以在餐飲區消遣。”
竇可說:“就像你曾經說過的,大家在我們店裏尋找的不是一件普通的身外之物,而是一份珍貴的情愫。”
兩人聊得歡,陸塵宇低頭喝悶酒。蘇枕想跟他搭話,卻又不好意思開口。
竇可用胳膊肘拱拱塵宇:“有閑錢趕緊拿來入股,好歹公司名裏有個‘Y’呢。”
塵宇說:“我一出資,你這董事長就坐不穩了。”
竇可說:“有錢盡管出,您當董事長,我當總經理。反正咱倆手下就蘇枕一個兵。”
蘇枕向塵宇作揖:“請陸總多指教。”
塵宇抬眼看著他,半晌罵道:“你他媽盡瞎晃悠,還讓孟小吟單著呢!”
9
自從孟小吟認出張依依,就陷入了兩難境地。她想讓母子相認,了卻蘇枕的一樁心願,又不想違背張依依的意願。她把這個秘密告訴了周教授。他建議尊重張依依的意願,保護患者的隱私。
這天小吟在診所值班,一陣輕輕的叩門聲將她從榮格的《心理學與文學》中拉回現實。她喊了兩聲“請進”,沒動靜,便起身拉開門,張依依站在門口。
“我是來告別的,感謝你的善良和耐心。”說著,她遞給小吟一個信封,“這是前兩次的谘詢費。”
“你去哪兒?”小吟開始緊張。
“找個安靜的地方打發餘生。”她淡然一笑。
小吟預感她這一走,必定渺無音訊。她沒理由阻攔她,又不忍眼睜睜看著母子永遠錯過。
張依依說了句保重,轉身要走,小吟靈機一動叫住她:“我想帶你去看一幅畫。”
張依依看看表,遲疑道:“我對美術不感興趣,還要趕晚上的飛機。”
“隨我來!”小吟衝下樓,到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等了幾分鍾,張依依姍姍而來。小吟為她打開車門。
張依依後退了兩步,一臉戒備的神色。
小吟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舉動過於瘋狂,刺激到了這個抑鬱多慮的女人。於是她關上車門,假裝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沒什麼,就是偶然在書店看到一幅你的畫像,覺得有點好奇。咱們就此別過吧,心情不好就給我發郵件。”
小吟衝張依依揮揮手,大步流星地離去,每走一步,心就沉一下,但她命令自己不許回頭。走出幾十米後,她聽到後麵傳來腳步聲,張依依默默地跟來了。
午後的竹林十分幽靜,偶爾聽見幾聲鳥鳴。她們來到依筠書吧,門口豎著一塊牌子:停業裝修。小吟的心提到嗓子眼兒。
好在門沒上鎖,小吟推門進去,店裏空空蕩蕩,書架、沙發都搬走了,一本書也沒剩下。轉到拐角處,小吟的心才落地,那幅油畫依然掛在牆上,如同這座空宅的靈魂。
張依依跟過來,盯著油畫驚呆了。她湊近看了很久,用指尖輕輕觸摸畫中人,仿佛穿越時空,摸到了風華正茂的自己。她喃喃自語:“我丈夫沒有畫過我……會是誰呢?”
小吟輕輕地在她耳邊說:“是蘇枕。”
“他也畫畫?竟然畫得這麼好……我走的時候他隻有一丁點兒大,竟然還記得我的模樣?”張依依用手比畫著,有點兒不知所措。
小吟說:“你留下的那幾張照片,他一直帶在身上。他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找到你。”
“你怎麼會認識他?”
“我聽過他講你的故事,看他為你流淚,知道你送給他的每一份生日禮物,我做夢都想戴上那隻紫發卡。”
張依依端詳著小吟,眼裏綻放出慈愛的光芒:“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親切,原來你是他喜歡的女孩。可是,我不能見他,我怕他問我當初為什麼要丟棄他,這問題我回答不了。盲目、欲望、野心……那時我心裏好像著了一團火,以為能點燃整個世界,事實上隻是焚燒了自己。”
小吟說:“他說過,如果他能見到你,絕不問你當初為什麼要走,隻想知道這些年你為什麼不回來看看他。”
張依依低下頭沉默了一陣,淚水慢慢充溢眼眶:“早就想回來了,機票都買好了,突然之間……可怕的診斷書降臨了,讓我再也無法抬起頭做人,躲躲閃閃像個鬼。有段時間身體極度衰弱,快撐不住了,我便剪下一束頭發寄給蘇枕作別。他是我對世間唯一的留戀,我這輩子都沒機會贖罪了,希望在他心裏,他的媽媽永遠像油畫裏這樣美麗。請你為我保守這個秘密,好麼?”
所有的謎團在瞬間揭開。小吟心中翻江倒海,情不自禁地張開雙臂,抱住張依依單薄的肩膀:“讓我替他抱抱你……”
張依依呆立了片刻,用顫抖的雙手抱住小吟,輕輕撫摸她的頭發。
透過蒙矓的淚眼,小吟看到書吧的大門虛掩著,那個讓她魂牽夢縈的身影似乎已經在柔和的光暈中立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