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秋涼(二)(1 / 2)

奇妙的秋天。此地的最後一個秋天,沈薇察覺到許連挽留的力量。盡管許連現在沒有手,不能拉住沈薇的衣服。但挽留這樣的事,用意念可以輕易辦得到。仿佛沈薇一抬起頭,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和許連有關的東西。

桃花樹,河流,透明的白色石頭,以及消失多年突然又碰見的他的家人,等等。

她記得那時的笑逐顏開,麵若桃花,記得那條河如何帶走這個世上曾經對她來說特別的存在,記得,記得他家裏的每一個人,高矮胖瘦。連沈薇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會這樣清楚。

許連,你是在說你來帶我走麼,是不是那裏真的好一些,跟這裏的以前一樣。

沈薇躺在床上,看著漆黑的天花板,幻覺般,她看見許連在微笑,安靜溫和。暮秋的晚上就很冷了,沈薇拉好了被角,又在脖子處的被窩兩角塞了兩件衣服,以免第二天起來喉嚨痛。一閉上眼,仿佛被許連牽引著,馬上睡著了。

潛意識裏,這樣好的睡眠是許連的指引。

天氣漸漸冷得過分起來,毛衣加上去,沈薇越發顯得臃腫,依照鴕鳥定律,沈薇的背佝得也很厲害,把臉埋下去。她想起以前,章儀捏住她的雙下巴,把她的臉抬起來。冰冷的,沈薇的臉,沈薇的手,沈薇的腳,沈薇的心。

如同變溫動物,氣溫一下降,沈薇的體溫也跟著下降,拉也拉不住。那件事之後,心也跟著下降,拉也拉不住。

晚上回到家的時候,沈薇打開窗戶,看見屋後那條河,秋天的時候兩邊原本綠色的樹都頹唐了,變成黃色,葉子掉進河裏,跟著汩汩的流水聲一起離開了。夜晚的時候,站在陽台上,看屋後那條罪惡的河流淌,沈薇發覺,這是能讓自己安靜的方式。這樣,連自己都變得罪惡了。

章儀家後麵也有一條河,是暗河。沒有這條大,但是流淌的聲音卻很嘹亮,沈薇記得在章儀家住的三個晚上每晚都能很清楚地聽到水聲,嘩嘩地流過去。那個時候章儀已經睡著了,否則兩個人會繼續說話,而聽不到水聲。章儀睡著了。沈薇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那條黑色的暗河裏流的其實不是水而是魚,一尾一尾有黑色鱗片,心懷執著信念,向前奔騰群遷的魚群,朝著那個虛無的方向。不知道最前麵的魚是如何在眾多河道中找到了這一條,帶領著自己的家族向前流淌。現在行進著的隊伍,那中間,會不會有迷茫的魚,不知道自己前進的意義,不懂得這種先天行為的意義。它們會不會跑著跑著順序就亂了,後麵的衝到了前麵,前麵的被落下了,會不會,有魚死在那隊伍中間。會不會,它們都知道,終點其實是不存在的。

對著天空望久了,便能看見上帝。

身邊的章儀睡著了。沈薇睜著眼睛,疲憊的視覺神經給了她一個幻覺,窗外的燈光霓虹,和屋內物體的影子,都集中在天花板上,沈薇仿佛看到了遊樂場。永不熄燈,音樂和旋轉永不停止的遊樂場。摩天輪,旋轉木馬,敲鼴鼠,過山車,海盜船,遊行的彩色隊伍。那些見過與沒見過的,那裏都有,還有賣氣球的遊藝人。人們在燈光裏穿梭來去,笑容如一。沈薇站在遊樂場裏,她記得章儀是跟她一起來的,章儀卻不見了,或許她混在人群裏,或許她在摩天輪上,過山車上,轉茶杯上。她丟失了章儀,心急如焚地四下尋找。她順著那條潛意識裏的路奔尋,穿過人群,穿過樹木,穿過花叢,她看到一條河,急急奔流,來不及停下來看她一眼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