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瞪瞪閉眼洗漱間,隻聽敏蘭溫聲提醒道:“姑娘洗完看窗外。”
聞言,林玨神思清明了大半,垂眸琢磨片刻,興奮地扭頭同她確認:“是下雪了嗎?”
顧不得臉上還掛著大片的水珠,林玨急衝衝到窗前站定,果然,外麵已然是另一番天地。
入冬以後的雪總是悄然而至,卻分外慷慨。枝丫上,房簷上,木廊前,潔白一片,雪花紛紛攘攘,漫天飛舞,未若柳絮因風起。院落刻意沒有打掃,也沒有走動的痕跡。
林玨看得滿心歡喜,接過帕子將臉擦幹:“看這勢頭定是一夜未停,我竟然一點兒動靜都不曾察覺!”
敏蘭細心為她整理發鬢:“湛王府世子來了一會子了,正在書房侯著咱們公子。”
林玨徹底清醒了,拋出一連串疑問:“現在嗎?在大哥書房?為何而來?”
“瞧把姑娘急的!”敏月忍不住偷笑,“世子來得不巧,公子去了城外,一時半刻怕是趕不回來。世子隻說不打緊,他慢慢等。”
顧不得用早膳,林玨趕著跑出門去,抓起一把雪放在嘴裏,冰冰涼涼的寒意漫過全身,而後在院子裏踩出一串不深不淺的腳印。
那人果然靜候在書房,微微低著頭,一動不動。
聽到推門腳步聲,陸珩這才回過頭,目光卻還是微側的,視線越過哄嚷,安靜籠罩著他。
林玨唇角自然而然勾起。
男女共處一室總歸不妥,林玨被敏蘭引著走到屏風後,旁人悄聲退下。
這世上有太多浪漫的形式,但不是每一種都至死方休,並非每一種都非卿不可,林玨一直想著,他日若遇到很心愛的人,一定要在落了初雪的清早,在天光映雪間,寂寂無聲也好,嘈嘈切切也罷,隻想同他講一句話。
此情此景,此時此刻,林玨告訴他,是緩慢認真的語調:“陸珩,下雪了。”
說罷,林玨將手伸到屏風後,掌心攤開在他麵前。
她的手很小,手指纖長勻稱,指甲修剪得整齊幹淨,掌心紋路清晰。
“我還不知道世子名字中的“珩”是哪個字。”
一顆心才而因她的一句“下雪了”情難自禁,轉瞬便為她毫無保留攤開的掌心直上九霄,在這起伏不平的轉換中,煎熬到了極致,亦愉悅到了極致。
陸珩來不及驚懼自己的執念在他近乎米粒之珠的動作神情下便能頃刻燃燒,熱得發燙的指尖已覆於她的掌心,簡單不過的名字在愣怔中寫了許久,待最後一道筆畫落下,後背已沁了一層薄汗。
而後頓了頓,又加了兩個字。
林玨渾然不覺,收回的手垂在身側,掌心虛虛地攏了攏,問道:“景策?”
陸珩頷首:“我的表字。”
“借光景以往來兮,施黃棘之枉策。我記下了。”林玨笑眯眯道,“該你啦!”
陸珩還沒能從方才得心緒中抽離出來,隻知道拚命蜷住不住顫抖的手指,訥訥反問:“什麼?”
林玨理所當然道:“禮尚往來,該你問我的名字了啊!”
我當然知道,陸珩拚命抑著在心頭蹦躍的快要壓過理智的念頭,緩緩呼出一口氣,從善如流道:“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而後,深深蘊藏在他心裏的聲音與林玨唇齒間的回應契合重疊:“林玨。”
一幅畫卷隨之遞出,林玨接過,九九消寒圖赫然入目。
自冬至日起開始“數九”,每九天為一個“九”,一直數到九個,恰乃“九盡楊花開”。人們以畫“九九消寒圖”的法子,來記錄漫長寒冬。
畫一幅有九朵梅花的素梅圖,每朵梅花九個花瓣,共有八十一個花瓣。從冬至這天起,每過一日就為一個花瓣塗上顏色,塗完一朵梅花,便過了一個“九”,塗完九朵梅花就是春暖花開。
墨跡尚未幹涸,應是才停筆不久,林玨看得欣喜,想了想,抬頭去問陸珩:“你說用什麼色好?紅色如何?”
陸珩頷首應允。
林玨妥帖收好,看向窗外,聽不出是自言自語還是說與他:“很想和你看一場雪。”
“會的。”陸珩的聲音似乎自高空散落,遙遠而久違,“不止長安,塞北大漠,冰封雪飄,銀裝素裹,甚是壯闊。”
林玨牽起嘴角,隔著屏風在心裏描繪著他的模樣,提出要求:“世子要言而有信。”
陸珩“嗯”了聲,算是應下。
不宜久留,含催促意味的叩門聲響起,林玨不得不離開。
“林姑娘,”陸珩叫住她,“可還有什麼要說與在下?”
林玨駐足,認真地想了想,告訴他:“如果還有什麼,那應當是——
“與君初相見,猶如故人歸。”
林玨從未想到過,比象形文字更為浪漫的,是似曾相識的相遇。
似曾相識,不是“雁過留痕的伏筆”,也不是“舊時良晤,豪興不減,今日相逢,還當把酒言歡”,
而是擱淺了浮雲一別流水十年,若你開口說長安如一棵樹,我眼前的景色便開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