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晏笑了笑,似乎獄卒的回答讓她的良心少受了些譴責。
“賞。”謝清晏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丟在獄卒手中,道:“帶路。”
又經過一段狹窄的獄道,才到了關押陸家下人的牢房,較之關押陸家宗親的地方更加幽閉昏暗。
“開門。”
獄卒掩住口鼻,震驚道:“殿下...您要進去親掬?裏麵就一兩個活的了。”
謝清晏點點頭。
門鎖響動又落下,獄卒點了燭火,讓她能看清這片地獄。
腐爛,惡臭,鼠蟻蚊蟲,不辨人形的一團團死物。
謝清晏踩著不明的泥濘之物,踱到他們麵前。
她垂眸道:“抱歉。”
久久,沒有聲音回應她,隻有一張張枯槁而慘白的臉無聲地顫了顫嘴唇。
不知是哪個瀕死之人被她的聲音喚醒,居然顫顫地抬起了頭。
是個中年女子...眉上有顆痣,臉上滿是血汙,看著有些瘮人。
她的眼格外幽深,帶著莫名的眷戀,喚道:“殿下...”
謝清晏湊近了些,淡淡地開口:“抱歉。”
除此以外,其他話她說不出口,也不必說。
那中年女人淒然一笑,她自然知道謝清晏來這裏是為了什麼。
根本不需要親掬,隻需有個由頭,謝清晏就能把謝清平手中那封密信定義為——陸家下人中有敵國細作。
“殿下不必來的...”
謝清晏直起身,既是對她,也是對這牢房中所有死了或者苟活的人,拱了拱手。
“我該來的。”
求人送命,怎麼能不來?心中有愧,怎麼能不解?
目光有些不忍地又移回中年女人可怖的臉,謝清晏艱澀道:“希望您...承認自己是敵國細作...”
念及是有所求,她便刻意把話說得好聽。
那中年女子了然地點了點頭,道:“既食君祿,便為君死...我們一行人被抓之時便說好了...不會背叛侯爺。”
愧疚感將謝清晏淹沒,她又真誠地道了句謝,轉身欲走。
身後,那中年女子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
“殿下每到春季,還會因為柳絮咳嗽嗎?”
謝清晏似乎被定住了一般,轉過頭問她:“你,以前在宮中服侍過我嗎?還是在侯府中...”
那中年女子輕應一聲,滿是血汙的臉因為淚水更加可怖。
“殿下,您小時候...很愛笑的。”
謝清晏遲疑後搖了搖頭,道:“你記錯了,愛笑的是我的妹妹。”
約莫是舊時鳳儀宮的哪個宮人,將她和謝清璿看混了。
謝清晏盯著麵前陌生的臉,思來想去,仍想不起這是舊時哪個宮人。
她分外肯定:“不,愛笑的是阿寶。”
謝清晏怔怔地看向她,一種令人窒息的恐懼感從她滿含溫情的眼中鑽出來,爬遍謝清晏的全身,勒住她,擒住她,讓她再也喘不過氣。
“你怎知...我的乳名,還有我怕春日的柳絮?”謝清晏聲音微微顫抖。
“從前伺候過您。”
“我並想不起你來...”
“您不用記得小人。”
牆上的燭火燃盡了,幽暗的牢房再不見一點光亮。
守在牢房外的獄卒拿出火折子準備再點,卻聽牢房內的謝清晏沉聲令道:“不必了,你先去準備一份供詞。”
獄卒心領神會,應了一聲,告退。
一片死寂的黑中,謝清晏輕聲道:“人之將死,你...都說說吧。”
“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小人,隻是覺得不甘心,覺得歉疚。”
“殿下...活得很累吧...心中有怨嗎?”
她聲音悲戚,引得謝清晏也跟著難過幾分。
“我是太子...生母是端敬皇後,生父是當今陛下。”謝清晏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憑直覺在黑暗中摸索,想替那中年女子拭去眼淚,隻尋到一片虛空後便又收回了手。
“我活著不累,無怨,也無不甘。”
身前傳來一聲深深的歎息,似欣慰,又似遺憾。
“那就很好,殿下。”
忽的,燭火光又亮起。
獄卒走到謝清晏身邊,將手中替寫好的供詞遞給謝清晏查看:“殿下,您看看。”
謝清晏努力想將目光移到那張自述通敵賣國的供詞上,不去看身前那中年女子可怖又可憐的臉。
末了,她將供詞遞給那中年女子,輕聲道:“謝謝您。”
獄卒將紅泥也遞過去,中年女子爽利地摁了手印後,抬眼與謝清晏對視,眼神中滿是愧疚:
“這輩子,竟隻為您做了一件事...”
驀地,她渾身像是被抽幹了所有力氣一樣,直直地軟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