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如此執著，幸世邈也不再阻攔，由著弘真天師寫下了時日遞給謝清晏。
謝清晏將那紙頁疊好放進袖中，耳邊響起幸世邈的聲音：“殿下，您先去殿外，臣與天師有緣法要論。”
聞言，謝清晏向弘真天師道了別，屁顛屁顛地出了太極殿，還貼心地合上了門。
幸世邈想都不用想，謝清晏一定又趴在門上偷聽。然而他並未阻攔，也未與弘真天師進內殿談論。
“天師最近可常去太常宮？”
弘真天師看了眼殿門又看了眼內殿，示意幸世邈進去說話，以免被謝清晏偷聽。
事到如今，幸世邈覺得已經沒有理由瞞著謝清晏了，他淡淡道：“無礙，您說即可。”
弘真天師仍心有忌憚，小聲道：“陛下今日丹藥進的不勤了，也很少召見在下。”
這不是個好消息。
謝常修道十幾年，陸家專權時他修道，邊關戰事時他也修道...而今陸家已除，邊患已解，朝中隻剩他幸世邈一人獨裁，謝常反而不著急成仙了？
幸世邈冷笑，又問道：“道觀祭仙也停了？”
弘真天師點點頭。
幸世邈不語，心中默默盤算著謝常私庫大概有多少銀錢，大概能做些什麼，又會做些什麼。
思來想去，不過是想再上演一遍兔死狗烹罷了。
當初他被謝常提拔起來，就是為了針對陸家。
他從未向謝常袒露過自己與陸家的舊恨，但...謝常畢竟是一國之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想查清他的底細也不是難事。
怕正是因為被謝常看到這一點，才選了他做誅殺陸家的刀子。
而今，陸家已除，邊關已定，謝常要著手對付他這個權臣了。
幸世邈眸光陰冷起來，沉聲道：“他不召見你，你可以去向他請安...若是真不想修仙，這皇帝他便當到頭了。”
他不是陸康，不會被人用了就棄掉。
慢死與速死，謝常隻能在其中二選一，沒有第三條路可以走。
“遵命...”
其餘事不足多說，幸世邈拱手告別，出殿時，正見謝清晏坐在殿前的石階上，背對著他，埋首不知在看些什麼。
似乎沒有偷聽。
他們來時是傍晚，現在已入夜，石階難免寒涼。
幸世邈走到謝清晏身後，將她輕輕扶起來：“殿下應該愛惜身體。”
這下，他才看清謝清晏在做什麼——她用幾片葉子疊了小船，放在水紋石階上，假裝海中遊船。
“幸世邈，我等了你好久...”
久嗎？也就一炷香。
幸世邈不語，替她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塵，又幫她把地上的葉子船拾起來，牽著她一步步走下石階。
他淡淡道：“回家吃飯。”
來時的那條宮道因為偏僻，所以無人點燈，已經成了漆黑一片。
照理說，謝清晏是最怕黑的，這種時候應該離他近些才對，然而並沒有賴著他。
僅從這點細節，幸世邈便猜到謝清晏還是偷聽了的，隻不過裝作沒聽到，看他會不會主動說。
畢竟，她與謝常終究是名義上的親人...
幸世邈停下腳步，將手中的葉子船放到謝清晏手中，輕聲道：“謝清晏，有沒有什麼想問我的？”
謝清晏沉默。
“比如說，我是不是要謀害你的父皇？”
謝清晏還是沉默。
“再比如說，我將來會不會也這樣對你？”
謝清晏終於開口說話了：“幸世邈，你不會傷害我的。”
黑暗中，幸世邈搖了搖頭：“不，若有一日你成了昏君，我會這樣對你的。”
雖看不清神色，但是幸世邈感覺到了謝清晏的身軀微微一顫。
這些話說起來殘忍，但是在此事上，他不想騙謝清晏。
“不止你，若是我們的孩子是男子，但難當大任，我也不會捧他上皇位。”
“幸世邈...”
“同樣，謝清晏，要是哪一天你覺得你的幸世邈變了，你也可以棄了他。”
良久，黑暗中的謝清晏才艱澀地回道：“我的幸世邈不會變...我也不會棄了他。”
幸世邈笑道：“你既已聽到我與弘真天師的談話，便該知我與當年的陸康處境有多麼相似。當年他也是立下赫赫戰功的大將軍，並不知自己將來會叛國投敵。”
謝清晏的手死死地抓緊了他的衣衫，還未說什麼，便聽幸世邈繼續道：
“謝清晏，你的外祖是人，你的幸世邈也是人，都會怕，都會怨。謝清晏，你是我的君，是我最重要的人，也是我的鑒錯人...”
“要是有一天，你的幸世邈變得不堪，請你千萬千萬，要親手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