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確實沒什麼辦法。
麵對兩個哥哥的鬥爭,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期盼他們不要把對方逼到絕路,不要分個你死我活。
從謝清晏被封為太子起,她便很少去謝清平府上了,這兄妹情分終究還是生分了。
她既不去,那我也不必再替她與張琦玉傳東西...曾經我心存嫉妒,可當見不到她後,又覺得能心存嫉妒也是好的。
...
日子一天天過去,就這樣,兩年不過眨眼之間,我蟄伏到了春闈。
而在春闈前,謝清平卻將我叫到府中,對我說:“你稱病,三年後再考。”
“為何?”
這是我心心念念等了三年的機會。
謝清平歎了口氣:“我們要趁此機會往朝中插人,幸世邈定然能察覺到,他會做什麼事情反製,我也不知道。”
“但眼下邊關戰事,南邊天災,他不會把事情做得太絕太難看...所以我猜,他會想出一個辦法,讓那些學子與我們的人通通下水,各退一步。”
我呆滯在原地,努力品味這句話。
當我還在潁州時,夫子常常誇讚幸世邈是治世能臣,各種美好的詞句都用在他身上,讓我險些忘了,他是一步步爬上去的...定然也會有妥協,有退讓,有縱容...
我不敢要求他是個完人,卻忍不住失望,他不是個完人。
我問道:“殿下是說,幸相會為了其餘政事,在科舉一事上有所縱容退讓?”
謝清平與幸世邈交手甚多,雖然節節敗退,但也摸出了些門道。
“一定會的,他怕。他知我受父皇驅使,此處不得便會另尋別處,而這邊關也好,南邊天災也好,哪一處是能容我貪得的?”
碩鼠蛀蟲自古有之,可如此厚顏無恥地表明自己心跡的,我從未見過,更何況他掘的是他謝齊的根。
“殿下...大齊姓謝...您不該如此置萬民不顧,為了逢迎君上什麼都做。”
我聲音越來越小,這是兩年來,我第一次頂撞謝清平。
我明知,我是他豢養的一條狗,被他磨礪的一把刀,不該有自己的思想的...我不該開口的,大概是因為我出身寒微,所以見不得下民被踐踏。
謝清平的語氣坦蕩而無恥,他冷笑道:“伏公子莫不是讀書讀傻了?我猜你心中一定在說我是碩鼠蛀蟲,置天下萬幸而不顧。真是笑死人了,這聖人從古至今出了幾個?我謝清平做不了聖人,一介凡夫俗子而已,連自己都顧不上了,還管其他人?”
“午夜夢回時我也與我謝家先祖說過話,我問他們怪不怪我。你猜他們怎麼說的?”
“...怎麼說的?”
謝清平說得繪聲繪色:“他們說傻孩子,你祖宗我拋頭顱灑熱血難道是為了什麼天下太平?去去去,千萬別給我們帶這高帽子,我們就是為了自己和子子孫孫享盡人間極樂,榮華富貴。”
“至於什麼天下萬幸?他們的苦難關我們屁事!要怪就怪他們的祖輩不努力,當初但凡跟我們謝家混口飯吃,現在怎麼能是賤民呢?這天下就是我們謝家的,你貪得有度就好了,千萬別給整亡國咯。”
我怔怔道:“您不怕牽一發而動全身,斷送謝家江山嗎?”
“斷不了,幸世邈比我這個謝家人還像謝家人,他會撐住的。就衝他扶持我五弟這一點,他就是奔著當第二個張居正去的。他既想名留青史,便一不會讓我謝齊亡國,二不會弑君謀反,三不會讓我與父皇做得太過。”
我為幸世邈感到悲哀。
謝清平在其他地方算不準他,唯獨算準了出身寒微的他胸懷天下,誌在澤被萬民。
沒來由的,我想起了田裏犁地的牛,它犁地時,有時我會偷懶,圖個好玩,騎在它身上,讓它馱著我走。
幸世邈雖不是完人,但真是個可憐人。
他的君不屑他的忠誠,利用他的才幹,盼著有一日能將他用完後一腳踹開。
謝清平拍了拍呆滯的我的肩膀,他還是一臉笑:“伏公子,我壞得光明磊落,所以與你說這些。誰來這個位置都是一樣的,像幸世邈那種怪胎,真是我謝家祖上造孽才惹出來的。”
我踟躕道:“在下隻是...隻是...”
“隻是為幸世邈鳴不平是嗎?也罷。但你也不必想著棄暗投明,你還有家人牽絆呢。”
是啊,這兩年的銀錢不是白拿的...謝清平的手段我知道,若我想父母頤養天年,這輩子,我與心中仰慕的幸世邈就隻能殊途而行。
兩年過去,我已知曉當初點我卷子的那位主審官正是幸世邈,是他將我那張被人以門第家世定論的卷子撿起,說‘當為第一’。
可是為什麼,肯定了我的才學,卻又不上門籠絡呢?明知我是寒門白子,定然會被招攬...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我對謝清平鞠了鞠身,恭敬地問道:“在下會三年後再考...隻是此事,張公子是否知道?”
在我看來,張琦玉也是謝清平一黨的人,若是避險,謝清平應該也會將此事與他說。
“不知,但你不可與他說。”
“為何?”
謝清平嗤笑一聲:“他心高氣傲,心術太正,又交友甚多,你說給他知道了,那不許多人都知道了?”
“再就是,他折了正好。沒了功名,心安理得地娶我妹妹,省得她一天天要死不活的。”
這就是謝清平,壞得透徹,壞得坦蕩,壞得偏私。
“在下告退...”
...
張琦玉是我的恩公,照理說,我應該向他透透口風。
然而,我並沒有這麼做。
原因有二,皆是出於我的私心——第一,我嫉妒他的才華,若我與他同批參考,我的名次定然向後。第二,謝清平說的對,他折了更好,能心安理得地去娶謝清璿。
我承認,我是個心胸狹窄的人。
張琦玉聽聞我因病不能參考時,特意上門詢問我的病情,可我並不敢給他開門。
隔著門板,我都能看到他急切的神情。
“伏公子!你在裏麵嗎?我聽他們說你生病了不能參考,想必是很嚴重的病...”
“我無意冒犯,但伏公子是不是生病了沒錢醫治才棄考的?”
“還是說有人欺負你,拿捏住了你的把柄,不準你今年參考?我雖然人微言輕,但能出手一定會出手!伏公子,你在裏麵的話,就吱個聲!”